寒武殿内气氛压抑而肃杀,完颜铭烈、娜迦王后心急如焚地踱步,下人们连大气也不敢出。伏荒执剑守在门口,唯有完颜旻静静坐在殿内一隅。
终于有急促的脚步声冲进殿内。四五个士兵抬着一个人,一进来就“扑通”跪倒在地,悲戚喊道:“王爷,王后!找到大世子了……”
完颜铭烈双目圆睁,大喜:“人带回来没有!”
“带、带回来了,就在这里……”士兵们指了指躺在地上的那个人,身上蒙了一层白布,一动不动。
众人皆吃了一惊。完颜铭烈怔住,难以置信地指着:“峰儿,这是峰儿的?”
“回王爷,属下们竭尽全力,沿着崛川下游搜寻,最终只找到了大世子的尸身!属下无能,请王爷赐罪!”
一声凄厉的尖叫,是娜迦王后发出的。她发疯似的跑到白布跟前,颤抖地掀开。视线触及到完颜峰的脸的一瞬间,她失声痛哭:“峰儿!我的儿子!”
完颜铭烈双目充血,质问部下:“峰儿是怎么死的,你们查清没有?!”
这时,完颜旻从椅子上站起,沉声道:“大哥的死,儿臣已经查到些眉目。”
娜迦王后猛地转过头:“是谁害死峰儿的?”
完颜旻拍了拍掌,他的部下将一个五花大绑的小兵押了进来,推到地上。完颜旻居高临下,凛然问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那小兵噤若寒蝉,已经受过严刑拷打,一股脑招出:“小的、小的是大越皇上的眼线,从起兵的时候就让小的混进北崛部队,后来跟随大世子回到北崛,定期给皇宫传信。”
众人大惊,完颜旻冷冷一笑,再问:“你跟大世子的死有何关系?”
小兵道:“皇上认为王爷有谋反的意图,便要求小的利用崛川洪水,大世子奉命视察堤坝的机会,除掉大世子,给王爷、给王爷一个教训……”
“你说什么!”完颜铭烈震怒,厉吼,“你知不知道,谋害世子是诛九族的死罪!”
“小的知道、可小的也是奉旨行事,皇上的要求,小的实在没有办法……”
完颜旻冷冷问道:“你是怎么害死大世子的,同谋是谁?”
小兵回答:“小的在堤坝动了手脚,由芙蓉公主将大世子推进河里,刚好堤坝崩塌,洪水就将……那两个人卷走了。”
“芙蓉怎会是你的同谋?”完颜旻故作愤怒,“她是朝廷嫁到北崛的公主,你莫要诬陷她!”
“小的不敢诬陷,是真的,芙蓉公主,本来就是我们皇上的眼线……”
另外一个士兵禀报:“王爷,是真的,我们也找到了芙蓉公主的尸首。”
“混账!”完颜铭烈忍无可忍,怒不可遏地吼道,“本王跟赵瑄无冤无仇,还搭上北崛千万将士的性命助他登基,他怎敢,他怎敢!”
娜迦王后流着泪,深恶痛绝道:“王爷,这你还想不通吗,东越有句古话,兔死狗烹,功高震主!如今大势已定,北崛对赵瑄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他自然忌惮我们,要弹压我们了!”
一旁待命的伏荒猛地心中一惊,顾不得礼数规矩,连忙插言道:“主上,王后,此事不可单凭一面之词就下定论。属下看来,赵瑄皇帝并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徒。”
娜迦王后悲痛欲绝:“伏荒,当初就是你力保赵瑄的人品,如今你也看到了,赵瑄根本就是个无耻之徒,你还要为他辩驳,难道你也是他的眼线不成?”
伏荒立即跪下,举起手掌,正色道:“属下如若对北崛有异心,天诛地灭。”
“都闭嘴!”
完颜铭烈怒吼一声,寒武殿内瞬间寂静无声。
他死死盯着完颜峰的尸体,两眼布满血丝。恍惚之间,他记起十几年前的一天,崛川上一次爆发洪水,就是那一天。
当时北崛与东越为了崛川的归属问题争执不下,偏偏塔泰侧妃就在那一天,去巡视堤坝,然后被东越士兵残害,丢进了崛川的洪水之中。
他当时还年轻气盛,哭了很久很久,失去心爱之人的悲恸,刻进骨髓里。他发誓总有一天,要向东越讨回这笔血债,那份恨之入骨的仇,现在依然能回想起来。
十几年后,他的儿子也死在了洪水里,还是被东越皇帝害死,而他在干什么?他还在为别人的胜利而庆功,还想与东越永世修好,这真是天大的讽刺。
此时,完颜旻凛然开口:“父王,母后,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儿臣查过,东越根本没有什么芙蓉公主,那女人必定是东越包装送来,伺机谋害大哥的细作。我们为赵瑄立下汗马功劳,他却如此恩将仇报,实在是将我们北崛踩到了泥土里。如果我们再这么坐以待毙,恐怕亡国之日也不远了。”
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走般凝滞,娜迦王后屏住呼吸,紧张地望向夫君。完颜铭烈凶狠地瞪住完颜旻,许久,一扬下巴示意他把话说完。
完颜旻道:“父王早就厉兵秣马,枕戈待旦,为的就是徐图进取,谋求天下。如今时移世易,却是情势逼我们不得不行动了。”
伏荒单膝跪地,声嘶力竭地喊道:“主上三思!现在若是起兵,与谋反无异!”
“纵然是谋反又如何?赵瑄就是谋反登基的,有何立场指摘我们?”完颜旻冷言以对。
完颜铭烈已经听不进伏荒的话,双目燃烧着仇恨的血雾:“没错,如果再坐以待毙,就是北崛的亡国之日。本王绝不能让北崛亡在东越的手上!召集军中将士,本王要为死去的王妃与大世子报仇!”
北境的上空,春雷滚滚,隆隆作响。
完颜铭烈立于点将台之上,面对数万军士山呼“王爷千岁”,他高声喊道:“王爷?本王是谁的王爷?我们北崛与东越赵氏一党,既非亲又非故,不同根不同姓,如今本王却要做东越皇帝的藩王,这不是数典忘祖,莫大耻辱吗!”
他拔出宝剑,剑锋高举向天,映出旌旗招展的图纹。
“赵瑄借清君侧的名义,利用我北崛将士,弑君篡位,如今为绝后患,掩盖他做下的恶行,用见不得人的手段杀害了大世子,本王为人父,为国君,再也不想忍耐下去了!今日,本王与二世子完颜旻、大将军伏荒,统领北崛文武臣工,南下朝廷,诛杀恶贼,共雪天人之愤!”
点将台下爆发出同仇敌忾的山呼海啸:“王爷万岁!北崛万岁!”
队伍的前端,完颜旻骑着高头大马,身披火红色战衣,映衬得他白皙精致的五官格外英气。
而伏荒作为大将军,却如坐针毡,攥紧缰绳的手心满是汗。
必须想办法通知宛如洲才行,幸好自己叮嘱过小灵,随时保持联系。宛如洲还不知道东越大难临头,无论如何,要将她救出来。
他思绪混乱,突然听得旁边完颜旻冷漠的声音:“伏将军身经百战,此刻神色慌乱,莫不是怯战了?”
伏荒敛了神色,正色道:“伏荒生是北崛的人,死是北崛的鬼,主上的命令,伏荒哪怕拼死也会完成。”
完颜旻微勾唇角,嗤笑:“希望你真的能践行自己的诺言。你知道么,当初父王命你向福建黑市商人购买的火器,就是为了今日起兵用的。”
伏荒怔住。去年宛如洲离家出走后,他奉完颜铭烈的命令,南下福建购置火器,顺便将宛如洲带回北崛。不料消息走漏,他被东越朝廷当成叛党通缉,也因此才与赵瑄相识。那些追杀伏荒的黑衣人刺客,还差点误杀了宛如洲。
他豁出性命做所的这一切,竟然都是完颜铭烈为起兵造反所准备的?而他居然始终被蒙在鼓里。
是完颜铭烈对他失去了信任?还是……
伏荒忽然万分后怕,如果那时候,宛如洲因此被黑衣人杀害,他一生都要限于自责后悔当中。
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而战?
他对塔泰侧妃发过誓,一生一世守护宛如洲的安全,他也对自己发过誓,永远为宛如洲的幸福而战。那现在呢?他要带兵去攻打她的心上人,她一定会很痛苦。
他到底该怎么做?
一声号角,全军出击。
天元初年四月二十,完颜铭烈趁东越动乱刚平,休养生息之际,率领北崛三十万军队,携同娜迦王后母家的极北寒部大军叛乱。
消息传到京城,朝堂之上,如同山崩石碎,激荡起千层声浪。
“没想到完颜铭烈狼子野心,妄图颠倒乾坤!”
“这一招真是阴毒,大越才刚经历一场浩劫,又来一场试炼。”
“陛下,臣请求立即出兵三十万,阻击北崛大军,格杀勿论,以正王法!”
一片群情激愤的声讨中,赵瑄却大脑一片空白,手里捏着的一封信函已被攥皱。这是完颜铭烈发来的宣战檄文,其中还明确写道要接回飞岚郡主宛如洲。
“做梦。”强按下将这纸檄文撕个粉碎的冲动,赵瑄神情阴郁,切齿道:“既然北崛宣战,我大越没有不应战的道理。”
“陛下,臣有要事启奏。”
李公瑾的朗朗声音忽然响彻朝堂,举步快速向前走来。两旁的群臣纷纷为其让开一条道路。
赵瑄眉头紧蹙:“公瑾先生,所奏何事?”
李公瑾道:“飞岚郡主宛如洲之事。”
周围响起窃窃私语。赵瑄露出惊讶之色。
随后,李公瑾沉声道:“臣认为,北崛此次叛乱,与宛郡主从中作梗有关。”
满堂哗然。赵瑄猛地一震,正色道:“公瑾先生,所言应有凭据。”
“臣自然不会凭空冤枉宛郡主。但是,宛郡主,正是潜伏于大越军中的那名细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