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洲被召唤到两仪殿的时候,发现所有人都向她投来古怪的目光。
而赵瑄神情阴郁地望过来,透着审视,令她一阵心慌。
刘忠堂立于殿内,开口道:“宛郡主,潜伏于我大越军中的那名细作,是不是你?”
宛如洲猛地怔住:“刘尚书,你在说什么?”
“当初在万载县,李公瑾丞相亲眼目睹你偷寄出一封信件,随后,我军即行踪暴露,遭到追杀,海沧船被毁。李丞相,是否确有此事?”刘忠堂向李公瑾问道。
李公瑾沉吟片刻,默默颔首。
刘忠堂露出一丝暗笑:“臣还查到,当初北崛二世子完颜旻来使之时,也曾与宛郡主私自会面。”
群臣一片激愤:“原来竟是她!”
刘忠堂诘问:“宛郡主,你为何要隐瞒自己北崛郡主的身份,混到陛下身边,究竟是何目的?”
宛如洲的大脑轰然一懵,那些指责的话语已经灌不进她的耳朵,刘忠堂的言之凿凿她也视若无睹。她的视野之中,只能看到赵瑄,坐在离她遥不可及的地方,明灭的眼底是一种极为失望的目光。
她直视赵瑄,许久,赵瑄终于出声,声音中带着微颤的沙哑:“洲儿,你有什么想说的?”
宛如洲反问:“陛下希望我说些什么?”
如果他相信她,那么即使受万夫所指她也不惧怕,但如果连他都不相信她,那她即使争辩也毫无意义。
赵瑄问:“朕不问别人,只问你。偷寄信件,密会完颜旻,都是真的吗?”
宛如洲道:“是真的。”
满座哗然,激愤更甚。赵瑄皱着眉一扬手,众人噤声。
“你接着说。”
宛如洲继续道:“在万载县寄出的那封信,是给南韶王夏崇南的,谎称飞岚郡主已死,是为了逃掉联姻。至于密会完颜旻,他毕竟是我二哥,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好久没见,自然想会一会。就是这样了。”
刘忠堂再问:“做这些事,为何不能光明正大?”
宛如洲暗暗翻了个白眼,这还用说吗,她要隐瞒身份啊。
忽然之间,她也顿时明白了事情为何这么糟糕。
就在于她之前一直隐瞒身份!所以做的那些事都要偷偷摸摸的。现在可好了,被人怀疑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不过话说回来,是谁要揭她的老底?这个刘忠堂平时慈眉善目一身正气,莫非还为她搅黄刘怡君的婚事而记仇,一直暗中调查她?不会吧!
宛如洲冷冷一笑:“刘尚书可真义正言辞啊,别是把令千金封后受阻的怨气撒到我身上了吧。”
刘忠堂怒目而视:“胡言乱语!老臣为官多年,公私分明,对陛下一片赤胆忠心,可昭日月!”
“公私分明?借着重修《隐剑集》的公事,悄悄给令千金比武招亲的不知道是哪位朝廷栋梁呢?”宛如洲笑着讽刺。
一言既出,直将刘忠堂噎得无语,脸色铁青。
不过,事关重大,抖机灵就到此为止,宛如洲不再呛他,严肃道:“我遭遇过那个奸细同伙,分明是个男人,而且说话声音跟公瑾先生一模一样,星晚也听见了。结果怎么就甩锅给我了?”
刘忠堂微愣,看向李公瑾。
李公瑾则不急不恼,凛然道:“臣早已向陛下自证清白,随便宛郡主怀疑。”
真冷静啊,看来这家伙也早就怀疑自己了。可是,为何现在突然找她算账?到底是谁要害她?是谁这么缺德,非要在这么一个岁月静好的日子里触她霉头?
赵瑄甩手将北崛的宣战檄文丢到她脚下:“你看看这个。”
宛如洲莫名其妙地拣起来,方一展信,才读了一段,头皮惊得几乎要炸开。
什么,老爷子居然起兵造反了!这是玩得哪一出啊?怎么先前一点风声都没有?
不是啊,北崛与东越不是结盟了吗,还签下万世修好的协议,怎么能说翻脸就翻脸呢?该不会有诈吧?
“这个确定是真的吗?”宛如洲抬头问。
赵瑄颔首:“哨探来报,北方已经出现北崛大军的踪影。”
居然是来真的!宛如洲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个时候刘忠堂和李公瑾都针对她,原来是怀疑她吃里扒外里应外合,从一开始接近赵瑄就没安好心。
天大的冤枉啊,虽然她一开始接近赵瑄的确暗藏私心,那也绝对是清清白白天地可鉴的私心啊,是为了国家安宁天下太平啊,绝对没想过害人!
可恶的老爷子,出尔反尔,这不是陷她于不义吗?
如此,连宛如洲自己都不敢奢求赵瑄能站在自己这边了,毕竟现在她百口莫辩,一切看上去都顺理成章——她就是那个潜伏在赵瑄身边的奸细。
“我没有。”宛如洲举掌立誓,“我发誓,绝对没有私通北崛。造反一事我也是刚刚才知道。陛下不相信我么?”
以刘忠堂为首的群臣并不信服,纷纷责难:“北崛突然造反,显然早有预谋,你既曾与完颜旻会面,为何没有察觉出他们狼子野心?”
“毕竟血浓于水,宛郡主纵使察觉到,又怎会背叛亲兄?”
看着宛如洲孤立无援的样子,赵瑄心生不忍,为安抚众人,道:“大敌当前,应战要紧。细作之事,先按下不表,朕必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然而刘忠堂眼疾手快,朗声道:“陛下莫不是有意包庇宛郡主?”
赵瑄蹙眉:“刘尚书何意?”
刘忠堂道:“北崛破坏盟约,出兵一事实在蹊跷,宛郡主难逃干系,如果轻易不追究,臣担心后患无穷。再者,即便宛郡主没有私通北崛,如今父兄谋反,她身为北崛王族,按律理应当斩。”
听到那个“斩”字,宛如洲浑身抖了一抖。这个老家伙,是真的想致自己于死地啊!赵瑄不会听信他的谗言吧?
她向赵瑄投去焦急的目光,这时,李公瑾出来“主持公道”了:“陛下,臣认为,并无确凿证据,如若处死宛郡主,恐怕有失公允,更会激怒北崛,使两国关系彻底决裂。”
说得好啊公瑾先生!宛如洲心中鼓掌。然而李公瑾又道:“但若无任何惩戒,恐怕难以服众。臣建议,暂时将宛郡主收监,既可避免消息走漏,又能还宛郡主清白。”
什么?又要坐牢?在尚书行馆她已经被关过一次了,她不想再坐牢了啊!宛如洲着急,却也知道事态不妙,已经不是她甚至赵瑄能控制的了。
只是……赵瑄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也跟这些人一样怀疑她吗?为什么他一言不发呢?
赵瑄神情沉郁,故意不看她,声音清冷如水:“就照公瑾先生所说的办吧。”
宛如洲心上猛一咯噔。赵瑄在躲避她的视线。为什么,难道他真的不相信她?
可是她没有机会发出疑问,已经被士兵左右制住,一路押解,投进了刑部大牢。
牢房内漆黑潮湿,不见半点阳光,草席干枯发霉,发出难闻的气味。
宛如洲叫苦连天,两手抓住牢房的铁栏向外张望。
好家伙,这牢房难道还是隔音单间?周围一点人声都没有。寒风吹过她单薄的衣裙,让她连打三个喷嚏。
这时,一个蚊蝇般的女声响起:“郡主……郡主!”
这声音是,小灵!宛如洲大喜而起:“小灵,是你吗?”
果不其然,黑暗中亮起一簇烛火,小灵跑到牢房跟前跪下,急得满头大汗:“郡主,你怎么穿得这样单薄,要是染了风寒怎么办?”
“先别说这个了,外面有什么情况吗?”宛如洲连忙问。
小灵将一封信从铁栏缝隙塞进来:“奴婢刚收到伏荒将军的密信,他说,大世子死了……”
大哥死了?!
顾不上猝然震惊,宛如洲赶紧就着烛火阅读伏荒的信。
什么乱七八糟的,老爷子起兵的理由,居然是大哥被东越的人害死了。这个凶手竟是二哥刚过门的妻子,勾引大哥,溺水弊亡?
怎么听上去那么奇怪呢,二哥什么时候竟然娶了妻,结盟见面的时候完全没听他说起啊。
再读,这位她不认识的二嫂,竟然是先帝的芙蓉公主,赵睿的亲妹妹?搞没搞错,完全没听说过赵睿有亲妹妹啊。
果然大有蹊跷。
“小灵,这封信你没给陛下看过吧?”
小灵将头摇得如拨浪鼓,气愤:“奴婢只站在郡主这边。陛下关押郡主,他是个昏君!”
“小点声!”宛如洲赶紧嘘声,四下张望无人,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被人听到要杀头的,这里不比北崛,一切小心行事,明白吗?”
“可是……”小灵眼睛红红的,咬住嘴唇,“陛下不是喜欢郡主吗,为什么要杀郡主呢?奴婢好想念以前跟郡主在北崛无忧无虑的日子,这座皇宫一点都不自由,一不小心连性命都难保。”
哎,谁说不是呢。生日那天,赵瑄还口口声声要娶自己为妻,转眼之间,自己就从皇后候选沦落为阶下之囚了。宛如洲慨叹,人生的大起大落实在是难以招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