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那完颜铭烈毕竟是宛郡主的亲生父亲,她到底心向何处,我们还不知道。陛下万不可大意心软呐。”
刘忠堂还在喋喋不休地劝诱赵瑄。
赵瑄突然开口:“就算她心不向朕,也是她自己做的选择,朕不会阻拦。大越还不至于因为一个女子的干扰,便国脉倾覆。”
刘忠堂没想到赵瑄会出此言,一时哑然。
赵瑄淡淡一笑:“刘尚书这般担忧洲儿的事,是不信任朕对此事的处理?”
刘忠堂赶紧辩白:“自然不是。只是……”
这时,李公瑾道:“与北崛断交事小,陛下与宛郡主义绝事大。一旦两国决裂,陛下面临与宛郡主的父兄对战的情境,到那时,恐怕会痛不欲生。爱的越多,痛的也就越深。”
“公瑾先生想说什么,直说无妨。”赵瑄猜到以李公瑾劝诫的习惯,肯定还有后话,便直截了当地发问。
李公瑾深深顿首,道:“陛下可还记得,臣说过的,宛郡主是北国的鹿,注定无法在这深宫中生存。”
赵瑄沉声:“记得。”
“既然交战在即,臣恳请陛下……当断则断。”
突然,殿门口传来铿锵的兵器声。
尔后一道怒气十足的喝喊,从兵器声中冲出,直奔殿内:“赵瑄,你狼心狗肺!”
刘忠堂和李公瑾大惊失色:“谁人竟敢这般忤逆!”
赵瑄循声望去,只见夏承先奋力想要推开围堵他的大内侍卫。
侍卫们知道他的身份,不敢太过强硬,但他来势汹汹,出言实在放肆,因此侍卫们也不敢松懈,极力阻止他冲上殿内。
夏承先冷笑:“皇上,你有本事就直接杀了我吧。还是你害怕?放心,我根本打不过你的。”
赵瑄抬手,示意侍卫们都退下。
没了阻碍,夏承先不顾整理衣冠,怒气冲冲地快步走来,直视赵瑄:“为什么要将小洲关进大牢?难道连你都不相信她?”
“放肆!”刘忠堂喝止,“在陛下面前,岂容你这般无礼?来人,将他拖出去!”
“住手。”赵瑄沉沉开口。
殿内顿时一片寂静。
赵瑄挑起眉:“承先,你是来向朕兴师问罪的?”
夏承先冷笑:“我是很想问你的罪,但没那个功夫。我要见小洲。”
刘忠堂道:“宛郡主身为钦犯,现在不得见任何人。”
“朕让你见。朕跟你一起去。”
赵瑄出乎意料的一言,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夏承先不知道这个心机深沉的男人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不论如何,见到宛如洲最要紧,于是敛了惊愕,正色道:“那就快走吧。”
赵瑄从龙椅上站起,迈出一步,似乎想起什么,又低头拿起搭在龙椅上的雪狐披风。
在狱卒的指引下,赵瑄与夏承先来到宛如洲的牢房。
先前小灵已经哭鼻子抹泪地离开,此刻牢房中只有宛如洲一个人。
夏承先飞快扑上去,摇晃铁栏:“小洲,你怎么样?他们有没有打你?”
宛如洲听到夏承先的声音,大喜过望,如见亲人,泪眼汪汪地凑到门边:“夏承先,我好惨啊!这里又阴又冷,还有老鼠!”
“朕倒是未见到一只老鼠。”
清冷的声音响起,吓得宛如洲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回事,赵瑄也一起来了?
赵瑄命令狱卒打开牢门,不顾牢房会玷污了他高贵的身子,“纡尊降贵”地走了进来,将手中的雪狐披风递给宛如洲:“牢里阴冷,穿上这个吧。”
宛如洲愣了愣,接过披风。
真是好材料啊,触手生暖,对比之下她身上冷意更甚,二话不说赶紧披上了。
暖和起来之后,宛如洲终于清了清嗓子:“陛下怎么有闲情逸致来看我?我可是朝廷钦犯,私通北崛的嫌疑人啊。”
夏承先自然站在宛如洲这边,立刻为她喊冤:“小洲从未想要害你,她的心到底向着谁,陛下应该很清楚。”
赵瑄俯首,定定望着宛如洲:“就算你是细作,也影响不到分毫。”
宛如洲一个咯噔,总觉得赵瑄的语气冰冷刺骨,像是个陌生人。
赵瑄蹲下身子,盯住她道:“北崛的谋反,朕也并非没有猜到。”
他的目光凝气晦暗不明的光,“当初伏荒将军之所以被朝廷认为乱党,是因为他向福建黑商采购武器。从那个时候起,北崛就有反意了。”
宛如洲愣住,随即也想起来,伏荒的确是“乱党”,只是那个时候她一门心思照顾重伤的赵瑄,没想到这一层。
难道说,老爷子早就想造反了?跟赵瑄结盟,也只是虚晃一枪?
等等……宛如洲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小心开口:“你一直都在防范北崛,是吗?”
“是。”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真实身份的?”
随着赵瑄的沉默,宛如洲的心更沉一分。
“从逃出钱塘城之后,你拒绝朕的赏金,要继续跟随的时候,就知道了。”
赵瑄的话如针一般猛地刺中宛如洲。
连夏承先都大为震惊:“你什么意思,其实你早就知道小洲身份了?那你一直都在跟我们演戏?”
赵瑄道:“是。”
宛如洲呆若木鸡,一股寒意从脚底拔到头顶。不是因为牢房的阴湿,而是赵瑄这语不惊人死不休道出的“真相”。
她一直以为,她陪在赵瑄身边是为了搞一个大计划,曾经每天为欺骗赵瑄、要不要表露身份而辗转反侧,谁知道,赵瑄早就看穿了她?而且不动声色地陪着她演戏?!
“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不问我呢?”宛如洲问。
赵瑄道:“要想夺回皇位,必须借助藩国的军队。”
夏承先质问:“所以你假装猛然不知,其实一早就算好了,想让我和小洲替你出面,说服我父王和完颜铭烈出兵襄助?”
赵瑄点头:“正是如此。”
夏承先仰天大笑,对宛如洲说:“看到了吗小洲,他拿你当傻瓜,一直在利用你!利用你的感情,为他自己办事!”
然而赵瑄嘴角噙起一抹冷冷淡笑:“洲儿,你又何尝不是在利用我?”
明明是封闭的牢房,却不知何时起了一阵风,吹得人头脑发麻。
宛如洲思维混乱,以往的蛛丝马迹联系在一起。恐怕从赵瑄一开始带她去参加娉婷会的时候,她就已经入了他的局。
“只是没想到,事情如今还是到了最坏的地步。”赵瑄的眼底闪着微光,在这黑暗的牢房里格外明亮。
夏承先一把拉起宛如洲:“洲儿,我带你走。你如果留在这,只会成为东越用来威胁北崛的人质,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的。”他转头怒视赵瑄,“请陛下不要阻拦我。”
“朕可以让你们走。”赵瑄果决道,“洲儿的东西,朕已命人去岚山宫收拾了,你们带着走吧。”
他是什么意思?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宛如洲百思不得其解:“你不怕我投奔北崛去吗?”
赵瑄微微一笑,愈发冷寒:“你不欠朕什么,朕也不欠你的。彼此恩断义绝,从此再无瓜葛。”
风停了,声音格外清晰地刻进她耳中。
恩断义绝……再无瓜葛……她没听错吧,这是赵瑄说出来的话吗?
夏承先恼怒道:“当真是帝王无情!我从前真是看错了你。小洲,咱们走!”
“你是认真的吗?”废了好大劲,宛如洲才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
“朕从没有不认真过。”
“那你对我的承诺呢?”宛如洲拼命忍着泪水,死死咬住牙关。
此生若不能长伴你左右,我即使生,纵不如死。
我爱你,这一生一世,我都要留你在我身边!
就算你要走,我也不许你走了。
我想用往后余生,来补偿你。做我的妻子,好吗?
你在朕心里分量太重,所以朕有时会患得患失,怕失去你,怕你从朕身边离开。
朕不会有其他后宫,只要你一个妻子。
从今往后,你的每个生日,我都会陪你过。不,从今往后,你的每一天,我都会陪在你身边,好不好?
那些甜言蜜语,那些山盟海誓,每一句都是赵瑄亲口对她说的,都如山呼海啸一般瞬间席卷过她的脑海,再如退潮般迅速逝去,连个回音都没有留下。
“朕保不住你。以前朕可以,现在做了皇帝,就不能了。那些承诺,也担不起了。”
前一刻胆战心惊,如天雷勾动地火,霎时如置身烈焰,下一刻又仿佛被滚大的雪球迎面碾过,从头冰凉到脚心。
宛如洲明白,赵瑄心意已决。
他们之间,彻底结束了。
“我知道了……遵旨。”宛如洲无力而凄然地笑道。
从岚山宫离开的时候,宛如洲发现赵瑄替他收拾的包袱里,还有那只白鹿弓。
她突然跳下马车,望见赵瑄果然还远远地站在那里。
是想送她最后一程吗?代替彼此之间的告别?
宛如洲取出一枝箭羽,那是赵瑄耗费许多时日,亲自为她制作的。她拉开弓弦,朝赵瑄射了一箭。
箭羽擦过赵瑄的耳际呼啸而过,他完全没有闪躲。
宛如洲眼眶红红的,将白鹿弓和箭筒都丢到地上。既然互不相欠,那这个,也还给他吧。
马车载着宛如洲与夏承先走出很远,宛如洲用护身符中的香豆引来北崛的飞鹰,将写好的密信绑在鹰脚,放飞出去,心中祈祷伏荒能早日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