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已经在宛如洲那里放了狠话,如今立后一事僵持不下,赵瑄找不到理由去见宛如洲,又气她对自己的疏离态度,便索性赌气不去见了。
直到三月中旬,完颜峰与伏荒参加完朝贺,便准备率领军队拔营,返回北崛。宛如洲和夏承先、谭星晚前去送行。
虽然宛如洲跟大哥完颜峰关系有些生疏,远不如二哥完颜旻,但到底是骨肉至亲,她还是颇为不舍。
“大哥,一路小心,回去告诉二哥,我一切都好,让他不必担心我。”她说。
完颜峰道:“妹子,你怎么把父王漏下了?”
宛如洲扁嘴:“老爷子已经跟我断绝关系了,他想必也不会在乎我过得好不好。”
完颜峰道:“这你就说得不对了,你都不知道父王有多紧张你!上次伏将军没能将你带回去,他老人家还当众大发雷霆呢。那些气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妹子,听哥一句劝,回北崛吧。”
然而宛如洲坚决摇头:“谢谢大哥好意,我不会再回去了。”
完颜峰没办法:“罢了罢了,女大不中留,连阿旻都劝不动你,我嘴笨,更没招。”
宛如洲笑嘻嘻地哄他:“大哥嘴不笨,是我冥顽不灵。”
“得了,我说不过你,不跟你说了。”完颜峰转向伏荒,“我去前面,你赶紧跟过来。”
“大哥保重啊!”宛如洲高高地挥手送别。
完颜峰一边往前走一边抬手挥了挥。
伏荒沉吟了一刻,开口道:“郡主,伏荒也告辞了。”
“千万保重。”宛如洲鼻子有点酸。
这一别,恐怕想要再见面,就难了。跟伏荒道别,就等于跟过去对自己,跟遥远的家乡,一并告别了。
伏荒抱拳,深深鞠了一躬。直起身时,他咬住嘴唇,似在纠结什么,半晌,终于鼓足勇气一般道:“郡主,有些私底下的话,我想要告诉郡主。”
宛如洲跟着他往前走几步,到了旁人听不到的地方。“你说。”
“我自幼父母双亡,承蒙主上收留,才得一口饭吃。主上严厉培养,只将我当成杀人征战的利器,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是。所以,我实在不想连累郡主,那日……郡主说喜欢我的时候,其实我想说,若有来生,一定要迎娶郡主。”
宛如洲愣了愣。伏荒苦笑:“不过现在,郡主已经遇到了,即便来生也想在一起的人吧。看到郡主幸福,我也很开心。”
伏荒微微弯起嘴角,神色是难得的柔和,“我想说的就是这些。能将这些话告诉郡主,伏荒此生无憾了。”
“伏荒……”宛如洲眼睛发红,心情百感交集,有苦涩,有惆怅,有触动,有叹惋。
但事到如今,再也回不去当初,人总是要向前看的。这里就是他们人生的分岔路,他们都会向不同的方向,头也不回地继续走下去。
所以这个时候,千般情绪都化为一个知己般的温暖笑容:“谢谢你,伏荒,以后……常给我来信啊。”
伏荒点头:“我会的,郡主。”
接着,他郑重地走回到夏承先面前,深深一礼:“夏世子,请恕伏荒的不情之请。郡主她在朝中无人,皇上日理万机,无法顾她周全,请夏世子多照顾她一些。如果需要伏荒相助,伏荒义不容辞。”
夏承先慌忙扶他起来,这个伏荒不知为何特别喜欢给他行大礼,搞得他总是发怵,担心要折寿:“伏将军快别多礼。你放心吧,在我回南韶之前,只要是小洲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会尽可能帮忙的。”
对了,宛如洲忽然意识到,夏承先也早晚要离开的。今日,真是个伤感的集体离别日啊。
最后,伏荒转向谭星晚,礼貌道:“这些日子,多谢谭姑娘的照拂。”
谭星晚咧嘴:“你总算想到感谢一下本姑娘了。”
话音未落,她已然拔剑出鞘,直挥向伏荒。伏荒机警一闪,飞退避开。
“谭姑娘这是?”他诧异。
谭星晚执剑在手,飒然笑道:“我一直想看看你有多大的本事,跟我比一场吧,当做这些日子我‘照拂’你的谢礼。”
不由分说,谭星晚又以迅猛的攻势奇袭而去。伏荒一扬佩剑,剑锋已然应声出鞘,格挡住了对方的攻击。
二人战成一团,你来我往。虽然看上去不相伯仲,但其实伏荒一直在收着打,并未使出三分实力。
最终,谭星晚气喘吁吁地撑着膝盖,不服气道:“伏将军果真深不见底,可怕得很!怪不得都说先前朝廷军遇到你的部队,无一例外全都溃不成军。”
伏荒垂下剑刃,双手抱住剑柄,谦道:“谭姑娘,承让。”
谭星晚开玩笑:“幸好你是跟我们一伙的,如果哪天成了敌人,可就糟了。”
伏荒尴尬地怔住,不知该如何回应。
宛如洲笑着上去拍拍他的肩,打圆场:“星晚跟你说笑呢,不用这么认真。”
伏荒松了口气,再次向众人一一礼道:“伏荒告辞,后会有期。”
带领着北崛军浩浩荡荡的人马,伏荒和完颜峰的身影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心情有些落寞,宛如洲正准备回宫,突然看到远处还站着一个人没有走。那人看到她,便飞快地向这边跑来,嘴里喊着:“郡主!”
宛如洲看清那人容貌,又惊又喜:“小灵?!”
果然是她在北崛的丫鬟小灵!自从离家出走,就再没有小灵的消息,宛如洲一度担心完颜铭烈会责罚她,没想到她居然来东越了。
小灵扑到宛如洲怀里,泪眼汪汪,又哭又笑:“太好了,郡主,你一走就是这么久,奴婢好担心你啊!”
“小灵,你是跟伏荒他们来的?”宛如洲开心地问。
小灵摇头:“是皇帝陛下派人去北崛接奴婢来的,说郡主就要做皇后了,身边没有靠得住的侍女不行,所以才找到了奴婢。”
宛如洲一时又是惊愣又是感动,只顾着抱住小灵。
这时小灵瞅见夏承先,大惊失色:“世世世……世子大人!”
夏承先好奇:“你认得我?”
“奴婢认得,十年前您去北崛给我家大世子贺亲,我见过您。”小灵肯定地说。
夏承先道:“你的记性可真好。”说完不经意瞥了宛如洲一眼。
连一个小小丫鬟都能记得他,偏偏宛如洲把他忘了这么多年,这简直就是,教科书般的有缘无分啊。
在伏荒等人回去不久,北崛边境忽然传来崛川爆发洪水的消息。
崛川是东越与北崛的界河,也是北崛的母亲河,开春原本应是旱季,却遭遇了久违的洪灾,实属罕见。因此,赵瑄忙于处理崛川治水与重修堤坝,册封后宫之事又被暂时搁置。
清晨,小灵做完岚山宫的洒扫,对宛如洲很八卦地说:“郡主郡主,隔壁栖霞宫住的人是谁啊?”
宛如洲疑惑:“栖霞宫什么时候住了人,我怎么不知道?”
小灵说:“我刚才看到一眼,仿佛是个大美女。你不认识吗,该不会是皇上的妃子吧,郡主还没获得册封,就有人先封妃的话,我可不答应!”
宛如洲愈发奇怪,带上小灵悄悄出去,到栖霞宫门口探头探脑地窥视。
有几个侍女出出入入,宫殿院落收拾得很整洁,花圃里种上了百合芍药,争奇斗艳,果然是住了人。
这时,身后响起一个温甜的声音:“宛姑娘是来找我的吗?”
宛如洲吓得汗毛倒竖,僵硬地回身,眼前顿时光风霁月一派明丽。刘怡君穿着一身雪青色菡萏长裙,媚眼如丝,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天啊,住在栖霞宫的人,居然是刘怡君!她什么时候进的宫,为何赵瑄从来没跟自己提过?
宛如洲被搞了个措手不及,干巴巴地咧嘴笑:“怡君小姐,别来无恙啊。”
刘怡君微笑道:“父亲才接我入宫不久,我向陛下请过安,就一直忙着收拾打扫,听说宛姑娘住在岚山宫,却没来得及登门拜访,结果竟让你先来看望我了。实在过意不去,请宛姑娘见谅。”
礼数仪范一丝不错,落落大方气质温婉,果然是教养良好的大家闺秀。宛如洲也回了个礼:“哪里哪里,谁探望谁不都一样吗。不知刘尚书为何要将怡君小姐接到宫里来住呢?”
刘怡君面色羞红,矜持道:“父亲大人自作主张,要陛下立我为后。我想,我这样的人,何德何能获得陛下青眼……”
脑袋嗡的一声,后面的话宛如洲都没再听到。反倒是小灵先沉不住气,尖声道:“不可能!我家郡主才是要做皇后的!”
这声叫嚷引来栖霞宫内众人侧目,宛如洲终于回过神来,赶紧拉住小灵,在她胳膊上轻轻一扭,不许她再出声。
刘怡君清水一般的明眸渐渐睁大,透出深深的愧疚:“竟然是这样,怡君的确不知,出言冒犯了。”
宛如洲摆摆手:“八字没有一撇的事,我的侍女乱说话,你别往心里去。”
然而刘怡君依然面带哀愁:“当初,是陛下救了我,才使得我逃过背井离乡远嫁他乡的命运。也许,父亲因此误会陛下对我有意。我会去找陛下说清楚的。”
宛如洲忽然明白了,刘忠堂并不是误会了什么,而是本来就抱着将女儿嫁给赵瑄的想法,才会倒戈襄助。
这是赌命押宝啊,好在他赌对了,赵瑄成功继承皇位,所以现在,他更要各种撮合赵瑄与刘怡君了。
刘怡君提起裙角,施施然向宛如洲一礼:“怡君人才不出众,说话亦欠玲珑。往后有什么得罪宛姑娘的,还请多多包涵。”
“不敢当,彼此彼此。”宛如洲这辈子见过的同龄人里,最漂亮的算是楚杏棠,其次就是刘怡君。如果刘怡君认为自己不出众,那就几乎没人可以称得上出众了。
从栖霞宫告辞,回到岚山宫的宛如洲心还是砰砰直跳的。这是什么惊心动魄的修罗场剧情啊!
小灵气恼跺脚:“郡主,那个女的什么来头?”
“她是礼部尚书刘忠堂之女。”
小灵恍然大悟:“怪不得!”接着打抱不平,“难道皇上最近都不来看郡主,又迟迟不肯册封皇后,真的是因为她?”
宛如洲立刻“嘘”了一声:“隔墙有耳,这里不比北崛,不能乱讲话,明白吗。”
小灵咬唇点点头,却见到宛如洲的脸上浮现出不安的神色。她心里更气了,郡主这么好,那个皇帝是不是眼睛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