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登基,自然要册立皇后以及一众妃嫔,而最为棘手麻烦的境况,也随之接踵而来。
刘忠堂最近忙于朝政,无暇顾家,因此将女儿刘怡君接入宫中暂住。之后,他向赵瑄呈上奏折:“陛下,关于册立后宫之事,礼部拟了折子,请陛下过目。”
然而赵瑄不耐地摆摆手,不容置喙道:“朕说过了,不需要后宫,只要洲儿一个皇后。”
见他这般坚决,刘忠堂万分为难:“陛下,这实在于理不合,于祖宗家法不合啊。”
“理是什么理,又是哪一条祖宗家法?”赵瑄挑着一双凌利的明眸,直视刘忠堂,似是下定决心要与他辩上一辩。
说起礼数,刘忠堂这位礼部尚书自然信手拈来,张口便道:“皇后者,母仪天下也,莫说本朝,就是自古以来,历朝历代君王之后,皆是重臣重将名门之女,才能协同君王,永固江山。”
赵瑄笑道:“原来家世好便能永固江山了。但历朝历代,纵使有那么厉害的皇后,昏君亡国者也不在少数。可见皇后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刘忠堂被哽住,又道:“大越的祖宗规矩,为保正室嫡子血统纯正,皇后及皇贵妃人选必须出身大越,不得为藩国人。宛姑娘出身北崛,可以封妃封嫔,但不可位及皇后。”
赵瑄拧紧眉头:“朕的母亲就是南韶国人,朕已追封她为皇后,便是破了这个祖宗规矩。规矩都是人定的,可以定就可以改。”
刘忠堂一时哑然,其实追封冯昭诺一事,朝中也是反对的,不光因为她异族的身份,更是她死因蹊跷,宫廷文录甚至抹消了她的存在。如果过上数十年,恐怕谁都不会再记得这个人,现在出了这样的纰漏,也实属意外。
刘忠堂依旧不肯松口:“先皇后是南韶贵族,身份尊贵,又是身后追封,尚能说得过去。臣听说宛姑娘是北崛贫民,出身平平,恐怕很难服众。”
没想到,赵瑄突然眼底一闪,平静地语出惊人:“那如果洲儿是北崛郡主呢?这个身份,是否足够尊贵了?”
可谓平地起惊雷,刘忠堂被轰得怔愣当场,惊滞不已:“您说什么?”
“小洲!”
谭星晚飞快地跑来岚山宫找宛如洲,气喘吁吁地按住她的双肩,“小洲,原来你是北崛郡主!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
宛如洲呆了,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星晚,你在说什么……?”
“你还要瞒我!”谭星晚撇嘴,“宫中都传遍了,陛下要立你为皇后,那几个老朽不同意,说什么你出身异族又是平民,与祖宗规矩不合。结果陛下就给那些人说,你是完颜铭烈的女儿飞岚郡主,为了协助他完成大业,所以隐姓埋名服侍左右。现在完颜王爷的北崛军为陛下立下汗马功劳,封他的女儿做皇后,名正言顺!现在外边都翻了天了。陛下说的是真的吧,你真是北崛郡主?”
宛如洲目瞪口呆。她第一个反应是,赵瑄为了立她为皇后,瞎编了这个说法,只是歪打正着罢了。
但如果不是呢?如果赵瑄确实知道她的身份……她突然不寒而栗,自己是什么时候暴露的身份?
说曹操曹操到,门外通传,皇上驾到。
宛如洲凛了一凛,连忙出门迎驾。只见赵瑄意气风发地阔步走来,脸上带着一股捉摸不定的表情。
谭星晚一掀军装下摆,单膝跪地:“参见陛下!”然后抬头焦急地问,“怎么样了,陛下说服那些老家伙们了?”
赵瑄示意她平身,平声道:“星晚,我想跟洲儿谈谈。”
谭星晚会意,起身离开了。边走边回头给宛如洲使眼色,无声地做口型:“我一会再来!”
宛如洲愣愣地瞅着赵瑄,满腹疑问不知该从哪句问起。
偏偏赵瑄也不说话,就静静地注视着她。
看来他那些话,不是随口瞎编的。宛如洲心中了然,开口道:“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是。”赵瑄淡淡道。
“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可还记得,当初在钱塘与朕比武时,你用的什么假名?”
赵瑄眨了眨眼睛,如狡黠的星子。宛如洲顿时恍然大悟——报名的时候,刘腐管家问她的名字,她随手就填了伏荒的名字上去,没想到赵瑄记性这么好!
“后来遇到那个‘乱党’,虽不知他的名姓,但朕记得他的容貌。待京城外会师,见到伏荒将军,朕觉得眼熟,随后便记起,他正是那名乱党。而你,也早就认识他了,他就是你曾说过的,与你从小一同长大的‘保镖’。”
待赵瑄抽丝剥茧娓娓道完,宛如洲叹了口气:“就是这样。”
赵瑄沉默。他想起宛如洲曾经倾慕过那个人,而那个人望向宛如洲的神情,也绝不仅仅是主仆之间应该有的样子。
宛如洲问:“你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为什么不来问我?”
赵瑄凝视她:“你不说,想必有苦衷。等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心中漫过暖意,宛如洲感动地张张嘴,要说什么,身子突然被赵瑄用力拉入怀中。
他的双臂紧紧箍住她的背脊,力量几乎要将她揉碎:“你是朕的。洲儿,你是只属于朕一个人的。”
宛如洲被她抱得喘不过气,闷声道:“陛下……?”
“不要叫朕陛下,叫朕阿瑄。在你面前,朕不是属于天下人的皇帝,是只属于你的阿瑄。”
说完,赵瑄将宛如洲拦腰抱起,大步走向宛如洲的宫内。
“阿瑄,你怎么了?”宛如洲见赵瑄热烈的神情之中却含着一股孤寂的悲伤,吓了一跳。
然而赵瑄不发一语,径直走到床边,不由分说将她放下,便压了上来,狂吻一气。
迷乱窒息之间,宛如洲仿佛听到赵瑄破碎的噫语:“不许离开朕,洲儿,朕只有你了。”
门外的侍女听到动静,窃窃私语。宛如洲羞耻万分,拼尽力气推开他:“你疯了?这是做什么。隔墙有耳。”
赵瑄生气蹙眉:“朕是皇帝,想做什么,需要管他们?”
“这是宫里,你才刚上位,根基尚不稳固,多少双眼睛盯着,要是让不怀好意的人知道你这样行为不端,没准会参你一本,说你跟你二叔也没有区别,都是为了一己私欲,枉顾伦常。”
宛如洲振振有词地警醒他。赵瑄起身退开,直盯住她:“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这些事情,不需要听人说也该知道吧。现在外面为立后的事吵翻了天,我如果这时候跟你苟且,会被人说成什么样,你应该能猜到。”
赵瑄睁大眼,甚是不可思议:“苟且?洲儿,你居然这样说我们之间的感情?”
宛如洲义正词严:“感情是感情,伦理是伦理,请陛下先办好大婚之事,一切再从长计议吧。”
赵瑄怔怔地紧盯住她,沉默许久,才道:“你是不相信朕能立你为后。”
“我相不相信都没有意义,实际的结果才有意义。”
“好。”赵瑄凛然道,“那你等着看,朕到底有没有这个能力。”
撂下这句话,他负气甩袖离去。
宛如洲长长吁了一口气,高高吊着的心落到地上,虽然踏实了些,却又多少带着失落。
从今往后,时移世易,他们都要身不由己了。
赵瑄返回两仪殿,阴沉着脸,满腹焦躁,却发现李公瑾不知何时已经在此等候了。
“陛下。”李公瑾施了一礼,开门见山,“听说宛姑娘正是北崛的飞岚郡主,此事当真?”
赵瑄点头。
李公瑾又道:“那陛下应当知道,完颜王爷早已将飞岚郡主指婚给南韶世子夏承先了。”
赵瑄脸色一沉:“完颜王爷后来又写信称飞岚郡主病逝,婚事取消。”
“那封信,恐怕是宛姑娘自己写的,想要抗婚。”
“说明她不想嫁给承先,这就足够了。”赵瑄斩钉截铁道,“她会成为朕的妻子。”
李公瑾轻轻一叹,笑言道:“陛下独步古今,不愿受任何祖先规矩的牵制,确是王者气派,继往开来。但是陛下不要忘记,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呐。”
知道李公瑾最喜旁征博引,赵瑄直接道:“公瑾先生有话直说吧。”
李公瑾抖了抖衣袖,左右视过无人,压低声音道:“刘忠堂尚书想让女儿刘怡君做皇后,陛下看得出来么。”
赵瑄道:“朕自然瞧得出刘尚书的心思。但他想等朕开口成全,是等不到的。”
李公瑾分析其中利害:“刘尚书是朝中元老,威望极高,陛下也正是因为有了他的支持,才能扳倒陆丞相,进而一举登基。因此,为了皇位稳固,您必须将刘尚书拉拢在身边。”
赵瑄不悦:“帮过朕的人有许多,朕全部加官进爵,丰赏厚赐,没有委屈任何一人。难道一定要将他们的女眷都收入后宫,才算是感谢么?”
李公瑾又提醒道:“但陛下别忘了,刘尚书是因为什么原因,才下定决心效忠您的?正是怡君小姐的以死抗争。刘尚书视爱女重过自己的性命,他这么做,都是为了成全怡君小姐对您的一片深情。”
赵瑄突然无言以对,面色沉凛。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当初出于好意的无心之举,却在刘怡君心中种下了情根。本来只想救她一时,教她不要认命,为自己而活,却让刘怡君惦记他至今,将他视为生存下去的动力。
“这件事,朕会给怡君说清楚的。”赵瑄坐进锦椅中,身体沉重。
李公瑾试探着问:“那封后大典……?”
赵瑄撑住额头,疲惫道:“封后大典还需要礼部商议各项事宜,暂且搁置吧。”
李公瑾喜悦,领旨后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