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洲!小洲!”
谭星晚撕心裂肺地叫喊,声音却淹没在敌军越来越近的喊杀声中。
又一阵箭雨落下,射伤了她的手臂、小腿,她任血麻木地流着,知道自己已经孤身一人落入包围圈中,无路可逃了。
眼看着宛如洲掉入悬崖,消失无影,而敌人近在咫尺,她爆发出一阵悲恸愤怒,决心跟敌人同归于尽。
“我跟你们拼了!”
突然号声大作,另一支军队从四面八方的山头出现,如铺霜涌雪般冲下来,以雷霆万钧之势横扫敌阵。
是麟亲王的部队!谭星晚眼前一亮,欢喜若狂,顿时知道自己得救了。
这个阵型是赵瑄早已操练过多次的,目的就是呈现围拢之势,将敌军困于瓮中。
果不其然,敌人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很快溃不成军,顷刻间被歼灭。
谭鹤松策马而至,勒住缰绳,见到女儿满身是伤,又惊又痛,即刻跳下马扶起她:“晚儿,你怎么受伤了!要不要紧?你为何会在这里?”
谭星晚没有回答他,而是虚弱不堪地问道:“爹……殿下呢?”
这时,赵瑄也策马从兵阵中一跃而出,对谭星晚不期然的出现也大为诧异。他愕然一怔,即刻回头喊:“大夫在哪,快来给星晚包扎伤口!”
谭星晚突然像见到救星一般奔上,跪倒在赵瑄的马前,泪流满面:“殿下,您快救救小洲!”
赵瑄脸色一变,闪电般跳下马:“如洲人呢?”
谭星晚向来坚强,此刻却泣不成声:“我们发现了那个奸细,可是他抢了马逃掉,然后敌军突然出现,频频放箭,要致我们于死地。我被打掉了佩剑,小洲为了保护我,结果……”
未等她全部说完,赵瑄的余光瞥见山崖边缘坍塌的雪印,蓦然预感到发生了什么。他猛地抓住谭星晚的肩膀,厉问:“结果什么?”
谭星晚吓得发抖:“结果小洲她中箭,掉下了悬崖……”
赵瑄脑中嗡地一炸。
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他二话不说拔出观芸剑,插进崖壁,作势要攀下崖去。
旁边谭鹤松眼疾手快,拼死拉住他:“殿下切勿冲动!这寒冬时节,积雪不知深浅,一个不当心便会失足坠崖,您不能就这么下去!”
赵瑄的脸色比冰层还要阴冷,怒视谭鹤松:“你也知道失足坠崖可能会死人,却不让我救如洲上来?”
谭鹤松道:“末将看过这一片的地图,东南方向有一山谷道路可通往崖底,殿下何妨走大路去到崖底,再寻找宛姑娘,也更加安全。”
赵瑄眉间一跳,狠狠甩开谭鹤松的手:“谭将军,这是你头一回对我说谎话吧。这一片的地图我早就牢记在心,是有山谷道路通往崖底不假,但却到达不了这里正下的位置,即便去了,也不可能找到如洲。”
谭星晚大惊失色,望向谭鹤松:“爹,你怎么能……”
谭鹤松当即单膝下跪,内疚地望着赵瑄道:“宛姑娘中了箭,又摔下山崖,即便当时未死,也会被崩塌的雪深深埋住,寻常人根本不可能生还。所以末将才想阻止殿下……其实殿下心中也明白,宛姑娘怕是凶多吉少了,只因为您心地善良,又与宛姑娘情谊深厚,所以不愿接受,才想着孤注一掷,不是吗?”
心中明白,却不愿接受……
难道真的是这样吗,如洲她真的已经遇难了吗?
赵瑄颤乱的视线偏向崖下。那深不见底的幽黑,仿佛野兽张开的巨口,刺痛他的视觉,又化为一把利剑,将他的胸口刺了个对穿。
他胸口一震,险些咳出血来。
谭星晚悲痛欲绝:“都是我不好,今天小洲来找殿下,我该把她留在将军府的。”
赵瑄心上一震:“你说她来找我?”
“是,小洲没见到殿下,听我说殿下昨晚脸色很差,她便担心殿下的身体,要回南韶部队去拿药……”
原来如洲离开南韶部队,是来找他的。
懊悔与恼恨更加汹涌地吞噬了赵瑄。
昨夜他明明都到了南韶部队,却因为赌气和吃醋,不肯露面。结果今天,如洲就遭遇了这样的事情。
本以为自己布下了一个完美的局,胸有成竹地等着那个奸细暴露,再将敌军一网打尽。为什么,竟会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偏偏使得如洲遇难的纰漏?
明明已经下定了决心,即使要永远跟她分开也好,只要她能平安,他愿意舍弃心底那蠢蠢欲动的感情。
他是如此珍惜她,如此强烈地想要保护她,可为什么,厄运还是不肯放过她?
连最后一面,都要残忍地剥夺?
赵瑄甩开谭鹤松的手,毅然道:“我不信如洲已经死了,我要去救她。”
谭鹤松当即给他跪了下来,言辞切切:“宛姑娘为了殿下而牺牲,殿下便应化悲愤为力量,奋勇杀敌为她报仇,而不是无谓地牺牲自己。此处天寒地冻,宛姑娘如若遭遇不测,也会被白雪覆盖,尸身不腐,可谓天葬。”
赵瑄瞪着谭鹤松,严厉道:“在谭将军眼里,只有我的命是命,旁人的便可以随便牺牲了么!”
谭鹤松凝滞一瞬,便坚定道:“宛姑娘的性命固然宝贵,但是您的命,远比任何人重要,您要守护这天下,断断不能为了区区一个女子而舍弃,连受伤都不行!不然,岂不是辜负了全军将士,我们又该追随谁去呢!”
你的命不是你一个人的,是天下人的,你要为了他们而战……这句话,赵瑄已经听过太多次了,深深烙印在了他的体内。
他一直,都背负着这样的宿命在前行,不断有忠心耿耿的人,为了他而付出了生命。
那么他,到底是在为谁而战呢?父王、母亲、慕大人?可是他们都已经死了。
到底是为了什么在战斗呢?
活着的这些人,每天都在为他而战,那他也应该为他们每个人而战。应该由他来保护别人,而不是要求别人为他牺牲。
不然的话,他连自己战斗的意义都找不到了。
此时此刻,他战斗的意义,就是救回那个一直陪伴着他,给他力量与鼓舞的女孩。从此以后,他想要好好保护她,再也不能弄丢她了。
想通了这些,赵瑄蓦然清醒。
仿佛有一种灼热的力量驱散了严寒,心底的阴霾悲恸一扫而空。
他的眼眸熠熠明亮,毅然决然说道:“连一个人都守护不了的话,还谈什么守护天下?今天,我一定要救如洲,如果老天爷要我死在这里,那我无话可说,但是我更相信我自己的信念。如果我对如洲见死不救,那才是自损阴德,自折命数!”
谭鹤松被他灼灼之言震得一时愣住。“至少,让部下去,殿下不必亲自……”
“我作的主张,自然由我亲自来。”
话音如斩钉截铁。
“我看过这一片的地形图,你们走山路绕去下面,等我找到如洲,就放一支赤焰,向你们报送位置。”
言罢,赵瑄便义无反顾地攀着观芸剑与崖壁上的突石、树枝,下往崖底。
谭星晚喜悦地含泪道:“殿下说的话,实在太好了。”
鹅毛般的雪花纷扬飘下,如漫天破碎的水晶,闪烁点点光芒。
然而再冷的雪,也无法抵过人心的炽热温度……
山崖坡度极大,稍不留神便会跌落深渊,又覆盖冰雪,难以摸清虚实。赵瑄艰难地下爬了十几米,已经数次脚下踏空,幸好有观芸剑做支撑,虽险象环生,好在有惊无险。
冰雪的寒意侵透了赵瑄的铠甲。阳光渐渐稀薄,被阴暗侵蚀,天地万籁俱寂,仿佛将希望也一点点蚕食剥夺。
他渐渐失去知觉,仍拼命咬紧牙关,凭着一股信念,竭尽全力往下攀,心急如焚地四处寻视。
他不能,让如洲死在这种地方,荒凉凄清,连阳光都照不到。她是那么灿烂明媚的一个女孩,应该永远都活在鲜花盛开的地方,绝对不是这里,不能是这里!
直到鲜红的血丝从唇边漫出,温热了肌肤,赵瑄才发现自己将牙关咬出了血来。
突然,视野中晃过一道微弱的光亮。起初他以为是雪光,随即又闪了一下,并非是冰雪的银白色,而是淡淡的琥珀色。
他蓦地意识到,这是兽骨的光亮!心中一阵鼓舞,那万分之一的侥幸膨胀了起来。
赵瑄立刻定睛望去,在东南方不远之处,有一道弯曲的琥珀色物体,埋在雪堆之中,只露出半截,若不仔细分辨,极有可能忽略。
那是——玉鹿弓的光芒!是他送给如洲的那把玉鹿弓!
刹那间,赵瑄欢喜若狂,激动不已,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他迅速而小心地攀过去,站稳姿势,双手扒开雪堆。突然,他眼前一亮。
宛如洲埋在雪中,昏迷不醒,双唇发紫,面庞完全失了血色,苍白如雪,仿佛透明一般。
“如洲!”
赵瑄又是惊喜又是心痛,将她从雪堆中拉了出来。他擦拭掉她头脸上的积雪,伸手到她鼻下,探到了微弱的气息。
她还活着!赵瑄不信鬼神,却平生头一次满心感激上苍,让他找回了宛如洲。
也是头一次,他清晰明确地意识到,宛如洲对于他来说,重要到何种地步,让他疯狂至此,身与心,都与她紧紧相连,息息相关。
他使劲搓她冰凉的手,不停呵气,急切呼唤:“如洲,快醒醒,你看看我,睁开眼睛看看我。”
然而怀中宛如洲的身体纹丝不动,冰冷得像一具尸体。
赵瑄心如刀绞,千般懊悔万般震痛。
他收紧手臂,抱着她站起来。反复在心中默念:“如洲,我们回去。你一定没事的,我绝不会让你有事……”
谭星晚俯在崖边,焦急地往下看:“殿下怎么还没有上来,该不会……”
“不许胡说!”谭鹤松一声厉喝,将谭星晚吓了一跳。
她从未见过如此紧张气愤到失态的父亲,他拧紧眉头,脸色难看,一副七孔喷火的样子。
“殿下实在太任性了!他怎么可以这般不爱惜自己!”
谭星晚听谭鹤松言语愤恨,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道:“父亲这话错了。殿下正是因为爱惜自己,才有共情,爱惜每一个部下。他甚至会为了一个小兵的死难过,可能在您眼里,这是妇人之仁,但我认为,这恰恰是殿下最宝贵的君王气度。眼中只有天下而没有小民的人,是不会成为仁君的。有着仁爱之心的殿下,才更有力量,也更有资格,取得最后的胜利。”
谭鹤松一时被女儿反驳得哑口无言,张口结舌了半天,最终缓缓问出一句:“星晚,你告诉爹,你是不是还喜欢殿下?”
谭星晚的脸一红,直言道:“女儿一直都喜欢殿下,但知道殿下心中没有我,便早已决心不再纠缠,寻找只属于女儿的那个真命天子。何况……殿下他已经心有所属了。”
谭鹤松惊怔:“是谁?”
谭星晚苦涩地笑笑:“这次的事,父亲还看不出来吗?”
谭鹤松愣愣发呆,瞬间恍悟,不禁哂笑着摇摇头:“原来如此……罢了,罢了。”
此时,谭星晚突然想起什么:“对了,那个奸细……”
崖底一道火焰窜上天空,父女俩瞬间打了个激灵,齐齐望过去。
见到那赤焰的同时,谭星晚大喜道:“是殿下放的信号!他一定找到小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