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蔷薇泣血
风寄燕然2020-07-31 13:414,161

  夏承先放下空碗,抹了一把嘴边,长舒一口气。

  好酒下肚,让他苍白的脸色红润起来,双眸灼灼地望向宛如洲:“笑话,怎么可能,算命的可是说过,我有天官赐福的!哎你听我说,从尚书行馆逃出去之后,我被外院的守卫发现,一路逃到夜市才把他们甩掉。后来我悄悄溜回尚书行馆,听到侍卫谈论你和一个男的一起跑了,就一直在钱塘找你,找不到,还猜你是不是出城了。除我之外,你居然还有护花使者,害我大显身手的机会都没了。”

  见他平安,宛如洲心头总算撂下了一块大石。

  “你说的那位‘护花使者’,是参加比武招亲,中途退赛的慕卓然,当时被刘尚书捉回去,强送洞房的。”她提醒。

  夏承先恍然大悟,接着不可思议道:“他进了洞房,居然还能舍下刘怡君跟你一起逃,这劲爆的思路……该不会,你们俩?”

  宛如洲又狠敲他手背一下:“别瞎猜。我跟着他跑腿,还不是为了凑齐五百两金子好赔你的宝剑?再说了,他有喜欢的人。”

  “谁?”夏承先不在乎剑,但对后半句相当好奇。

  “这是人家私事,我干嘛告诉你?”宛如洲嫌弃地白他一眼。

  突然她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多心,这样莫不是显得自己在吃味?

  偷偷瞥了眼夏承先,对方似乎并未想多,而是说:“我才发现,小洲姑娘,你这身新裙子很漂亮嘛。”

  他快人快语,一派乐天的神情,上下打量着宛如洲,目光惊艳赞许。

  见他没有追问,宛如洲松了口气,又听他夸自己,美滋滋得很,便让跑堂拿了一只碗。两人对酒当歌,共饮月色。

  她问夏承先:“你究竟是何方人士?”

  夏承先愉快地倒着酒:“英雄不问出身路,四海之内皆兄弟。”

  解释为不是本地人,又不肯说是哪里人。

  “你为什么去地牢救我?”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况弱女子耳。”

  解释为行游至钱塘,围观招亲和地牢劫狱,纯属实在闲得慌。宛如洲默默总结。

  她忽然想起慕卓然对夏承先的猜忌——“这人来历不明,与你萍水相逢,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险来救你,是否有所图谋?再者,潜入尚书行馆哪里是容易的事,他三下五除二就撬开了地牢的密道,身手了得,又不说自己的身份目的,依我看绝非等闲之辈。”

  夏承先真的只是个热心的路人甲而已吗?

  “来,敬你恩公一杯。”夏承先举酒,与宛如洲碰了碰杯,先干为敬。

  宛如洲瞥他一眼,也懒得再去猜疑,毕竟要不是他,自己早凉在地牢里了,也就不会再有跟慕卓然的这档子麻烦事了。

  她一饮而尽,将杯子重重落在桌上。

  “看你心情似乎不太好啊。”夏承先瞧着无辜的杯子,问她,“你这几天都在做什么?”

  宛如洲将逃跑那晚以及之后的事,简单复述了一下,当然,没有提晗灵剑和慕卓然的家事,只说他来找喜欢的人再续前缘。

  夏承先瞠目:“几日不见,你也升级做恩公了?慕卓然可真是好命,先跟刘怡君洞房,哦,洞房未遂,再被你这异域小美女搭救,又去西子湖相会旧情人,桃花运旺过头了吧。”

  “说什么呢你。”一提起那事,宛如洲又烦闷了。

  想必此刻,慕卓然同楚杏棠,正在湖畔花前月下郎才女貌。而她宛如洲,却只能面对夏承先这个插科打诨的家伙。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这时,来往的客流中,有个人被挤到他们的桌前,撞上了夏承先的肩。

  那人连忙赔了个不是,匆匆走开。

  夏承先突然扳住他的手:“把我的钱袋留下。”

  那人嘴上彬彬有礼:“公子说啥,小的不明白。”手上却猛然发力,一扭就挣脱了夏承先,拔腿向后门夺去。

  小偷?宛如洲反应快,当即跳起来,紧追不舍。

  品翠楼客人太多,那小偷大概是惯犯,在人群缝隙里钻来钻去相当自如,很快就越窜越远。

  宛如洲好不容易挤开人群,奔至后门,左右看看,都是四通八达的小巷子,早就不见了小偷的踪影。

  她气得直跺脚,突然发现了什么。

  夏承先赶过来,手里端着一碟杏仁糕,递给她:“罢了,也没有多少钱。来,吃糕。”

  而宛如洲没有去接杏仁糕,直直地盯着小巷深处的某个地方。

  那里有几个神色警觉、形迹可疑的人,甚是面熟,互相交耳一番,绕过了拐角。

  她指着那里问夏承先:“那个方向,好像连通楚府大街?”

  夏承先摊手,表示他也是外地人,不认路。

  宛如洲皱紧了眉,飞速地在脑海中搜寻,突然思维定格住了。

  没错,那其中几个人,正是斗画会上,在楚杏棠身旁随侍左右的保镖。她依稀记得,当时自己独自退场时,看到楚杏棠悄声对他们嘱咐了些什么。

  前面就是楚府地界,他们在自家地盘怎么鬼鬼祟祟的?

  而为首的那个男子,更加眼熟。宛如洲绞尽脑汁,突然灵光乍现,那可不是太子赵睿么!

  顿时,一种隐约却强烈的不安感浮上心头。楚杏棠的手下为何跟赵睿交往甚密?

  楚杏棠那冷傲的声音回响着:“若他真的视这个答案胜过生死……”

  胜过生死……“轰”的一声,宛如洲脑中仿佛炸开,慕卓然的背影一闪而过。

  “西湖!”她自语一声。

  “喂,你要去哪?”

  夏承先眼看着宛如洲慌慌张张飞奔而去,正要跟上,想起饭菜还没结账,忙将衣侧口袋里备用的一锭银子交给跑堂。

  结果跑堂揪住他袖子不让他走,不好意思地道:“还不够……”

  夏承先心在滴血,那丫头究竟点了些什么菜!

  钱袋被偷身无分文,他只好解下腰间的墨玉环佩,极其不舍地对跑堂说:“只是暂时押在这,千万别变卖啊,我会回来赎的。”

  夏承先顺着宛如洲的方向出了巷子,想到方才她念了声“西湖”,应该是往湖边去了。

  天边浓云叠嶂,日已西落,不见月光,一片萧索阴郁之气。

  不是个好兆头。夏承先运起轻功,踏着风步,很快赶到了湖畔。

  晚风低鸣,水泛涟漪,虽然天色不好,但依然有不少游客。他眯起眼睛仔细寻找,终于看到一块石头上,正站着宛如洲。

  他心下一喜,跑了过去。

  刚好宛如洲转过身来欲走,夏承先没刹住,两个人撞在一起。

  宛如洲失了平衡,往湖里跌去。

  夏承先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拽了回来,急问:“究竟怎么了?”

  宛如洲神色担忧,比他更焦急:“慕卓然他们不在这。”

  夏承先松了口气,不以为然地“哦”了一声:“跟心上人另找僻静处亲热了呗。”额头上立刻挨了宛如洲一记爆栗,便改口:“那就是没有谈拢,双双投湖了?”

  宛如洲充满鄙视地白了他一眼,又有点失落:“或许是我多心。”

  也许正如夏承先所说,两个人相谈甚欢,另找别处亲热了。她在这里瞎担心,倒是显得可笑了。

  长长呼出一口气,远望着不怎么好的天气,和兴味依然的对对情侣们,宛如洲尽力将心头不快驱逐,集中到其他话题上去。

  她抬头问夏承先:“你有没有落脚的住处?”

  夏承先摊手:“问过几家客栈,全都满客了。”

  宛如洲便道:“我住的翠岚客栈,刚好还有一间空房,不如你跟我回去。”

  空房么,只剩那间潮湿阴冷毒虫遍地的了。她微微同情。

  等两人回到翠岚客栈,已近夜半。

  浓云渐渐散开,透出清朗夜色,朦胧月光。

  红娘伙计还在值班,见到宛如洲带了另一个英俊小伙回来,惊得下巴快要掉在桌上,结结巴巴地问:“那个、慕公子呢?”

  宛如洲打哈哈:“忙去了。”

  她没说实话,怕“会情人”三字一出口,一直视自己与慕卓然为天作之合的小伙计,会世界观崩塌。

  结果没想到,伙计瞧了瞧夏承先,赞许地道:“宛姑娘与这位夏公子也相当般配啊。”

  原来凡是一对公母,这位红娘就都视为伉俪。这不是热情,而是恶趣味……

  宛如洲憋着苦笑:“请您开间房给这位夏公子住吧。”

  登记了名册,夏承先还没去看那间虫窝,而是很有护花使者风范,要送宛如洲回房。

  宛如洲窘迫了,毕竟她与慕卓然共住一室,私下俩人心照不宣互相保密,可被外人看到了,就算是慕卓然打地铺,也总归尴尬。

  “就这两步路,不用送了。”宛如洲委婉地推辞。

  突然夏承先警觉地伸直了脖子:“你房内有动静。”

  啥?不会又是贼吧。宛如洲顿时来了精神。

  这次不会再让小贼溜了。她摩拳擦掌,转眼忘了共处一室的问题,轻手轻脚地上前,推开了门。

  “是谁!”她质问。

  月光斜斜射入窗棂,洒在那人肩上,映得一片血迹殷红。

  宛如洲心下一颤,慌忙向前几步,不敢确信地低声问:“……慕卓然?”

  慕卓然衣衫狼狈,头发散乱,神情疲惫虚弱。只有那一双星眸依然犀利精锐,在月华之中闪闪发亮。

  他也向前蹭了一步。下一刻,就带着满身血煞之气,倒在宛如洲的肩头。

  宛如洲大惊,赶忙抱住他,浑身僵硬。

  慕卓然脱力的身体重得很,她趔趄两步才扶稳他。

  “慕卓然,你醒醒……”她低低呼唤他的名字,除此之外大脑一片空白。

  只听到慕卓然在她耳边吐着沉重的气息,轻声道:“关门……”

  “你就别说话了!”见慕卓然吐字都费力,猛咳过几声,嘴角居然淌了血下来,宛如洲急得像被火烧,手臂愈发酸痛。

  夏承先关了门,赶过来搀扶。

  见慕卓然充满敌意的眼神,他低声说:“我是小洲姑娘的朋友。”又对宛如洲说,“快送他进屋,不要惊动店家和其他客人。”

  宛如洲心乱如麻,使出全身力气撑住慕卓然的身体,同夏承先一起,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床上。

  他的左肩和右腰各有一处利刃致伤,力道不同,但都刺得很深,汩汩鲜血正不断流出。

  夏承先看了不忍,怕宛如洲见到更加受怕,赶紧说:“小洲,有没有可以包扎的东西?”

  宛如洲颤抖着撕扯下裙子的一段布条,为慕卓然包紧伤口,却无济于事。鲜血很快染红了布条,那“蔷薇映雪”的图案,生生变成了“蔷薇泣血”。

  “谁下手这么狠,心真歹毒!”

  忽然,慕卓然轻轻握住了她颤抖不止的手,安慰道:“你别怕,我没事。”

  宛如洲气得发抖,眼泪上涌:“我才不怕你死!”

  慕卓然虚弱地笑一笑,嘴边还喃喃着:“是……哪那么容易死……”

  然后,他盯着宛如洲,说,“你的眼睛,在月光里,是紫色的啊。好美。”

  而他的眼睛,却闭上了。昏迷之前,喃喃一句:“当心太子……不要去找大夫。”

  他说的是太子赵睿?是太子将他伤成这样的?为什么太子要杀他?

  强烈的情绪汹涌而上。宛如洲反握住慕卓然的手,仔细观察了下慕卓然的伤口,心焦地说:“我这就帮你把血止住,你不会有事的。”

  夜色凝固,月光静柔。

  钱塘城渐渐沉寂。偶尔有鸦雀飞过,绕树几匝,消失在黑暗里。

继续阅读:第十四章 月下成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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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家也没有余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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