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韶王宫的后面,是一片开阔的山谷。
今夜正逢中秋,天心月圆,照在山谷正中央的一座冢上。
往往,为了祭奠找不到遗体或者遗体已经在他处安葬的逝者,便会以其衣冠、饰品等生前之物,立一座衣冠冢,以寄托哀思。
这座冢朴实无华,也没有镌刻姓名,但是却干净得一尘不染,显然时常有人来洒扫。
夏崇南示意臣下:“开冢。”
随着衣冠冢的封石被搬开,几件用布包好的少女衣裳,和一柄插于鞘中的长剑出现在众人眼前。
月光洒落,映出剑鞘的图案,是一只飞舞的凤凰。与赵瑄那把观芸剑的盘龙图案,遥相呼应,互为一对。
“这是先太子死后,昭诺命她在宫内的心腹送来的,让我一定要好好保管。于是我就将剑封存在了这衣冠冢内。想必,这把就是你们一直寻找的晗灵剑了。原来,剑中竟藏有这般天大的秘密。”夏崇南感慨。
赵瑄屏息凝神,郑重地拿起晗灵剑,拔剑出鞘。
剑身也镌刻着一只精致的凤凰,寒光流转,熠熠闪亮。
他从背后拔出观芸剑,按照慕英明曾经教过的方法,两手各执一剑,使剑刃相抵。观芸剑上的龙趾,正好与晗灵剑上的凤尾相触。
突然,赵瑄手腕一转,两剑互砍。只听一声金铁交鸣,观芸剑上的机关被触动,剑身沿着盘龙的鳞片“咔”地打开了。
剑身之内,赫然出现一封金色的绫缎。
赵瑄展开绫缎,上面御笔金印写道:“为大越江山之永固,祈天地之福佑,建立元储,式固宗祧。皇孙赵瑄,日表英奇,天资粹美,立为皇太孙。乐元四十年九月二十日,授赵瑄以皇太孙册宝,谨告天地、宗祠、社稷。”
见到先帝圣旨诏书,夏崇南即刻跪拜:“南韶王夏崇南,宣誓效忠瑄殿下!”
众人跪成一片,气氛顿时庄重严肃起来,夏承先也拽着宛如洲赶紧跪了。
赵瑄神色严峻,跪在昭诺的衣冠冢前,深深叩首:“母亲,这道诏书是您的催命符,但也是您用生命留住的。儿子定不负所托,为您和父王报仇,也为慕英明大人、为四国千千万万受难的百姓,讨回公道,清正寰宇,匡扶社稷。”
然后,他将在腰间挂了二十一年的雪琉璃解下,放进坟冢之内。
“母亲,这是您给我的,我一直带着,以后就让它替我陪着母亲。请您和父王,一定要保佑我。”
宛如洲低着头,悄悄撞了撞夏承先的胳膊,耳语道:“话说,有件事你不觉得奇怪么。先太子妃暗中将晗灵剑送回南韶,这不难理解,可是为什么独独交给了你父王?”
夏承先抓抓头发,悄声说:“交给自己家人的话,很容易被追查到吧。为了安全起见,还是交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比较好。我父王又是南韶王爷,晗灵剑藏在南韶王宫,可以说是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了。”
“道理是这样没错,但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哪里怪?”
“不知道,女人的直觉。”
“……”
好消息传回王宫,自然人心鼓舞。
属下纷纷来向赵瑄贺喜,激动之余再誓一番豪情壮志。等到众人散去,夜色已深,玄廊之中唯独剩下赵瑄与李公瑾二人。
李公瑾揖手,深深鞠了一躬:“在下恭贺少爷,多年辛苦,终于得以慰藉了。”
赵瑄礼扶起他:“多亏了公瑾先生和谭将军一直辅佐相伴,才能有今日。”
李公瑾笑着谦让,随即说道:“少爷单独留下在下,是有什么别的事要说吧。”
赵瑄的嘴角只凝了一瞬,旋即又上扬了些:“对了,今日是八月十五,不仅没有血光之灾,还有天大的喜讯。公瑾先生现在确信邪祟之说都是无稽之谈了。我知道您的忧心是为我好,但以后,还请不必再怀疑如洲。”
李公瑾心领神会,无可辩驳,只得遵命:“在下明白,不会再提。”
赵瑄接着和颜悦色地说:“公瑾先生一路奔波也辛苦了,早点安歇吧。”
“少爷,这是要去哪?”李公瑾见赵瑄的方向不是往寝殿,便问。
赵瑄挥挥手,清朗的声音带着跳跃的弧度:“我去一趟厨房。”
等赵瑄的身影消失,谭鹤松返了回来。
他不解地问李公瑾:“公瑾先生,你向来最为理智,为何宛姑娘这件事,却非要逆着少爷?那种歪门邪道的说法,你难道真的相信?”
李公瑾叹了口气:“可怕的从来不是邪祟之说,而是人心。我只能盼望少爷接下来能一切顺遂,无出意外才好。”
宛如洲坐在窗边,一边观赏满月,一边吃着夏承先送的奶黄流心月饼,心情爽快得很。
赵瑄终于能得偿所愿了。现在就是不知道老爷子那边,到底是什么说法?赶紧给个准话呀。
惦记着这事,便怎么也安不下心。刚才夏承先问她想不想去鼓楼上赏月,她借口身体不舒服,回绝了。
不过,这南方的月亮,看着是比北方的大啊。
中秋佳节本该是人月两团圆,可怜的她却背井离乡,对影成三人,怎一个凄惨了得。
这时,房门被敲响:“如洲,是我。”
她轻巧地从窗沿跃下来,跑过去开门:“少爷?”
一打开门,赵瑄正端着一盘月饼。
看到她手里拿着块还没吃完的月饼,赵瑄有一瞬的失落:“你吃过了啊。”
宛如洲抬手拭掉嘴边的渣沫:“刚才夏承先给大家送了好几个,你房间里应该也摆上了。”
赵瑄愣了愣,便笑道:“是吗,承先真是有心了。我听说你不舒服,做了几个豆沙月饼,既然你吃过了,我就拿走了。豆沙馅太甜,大约只有女孩子能吃,我去问问星晚。”
“等等,你还会做月饼?”宛如洲惊奇地睁大眼睛,盯住赵瑄盘子里的月饼。
还是温热的,散发着新鲜香甜的气味。
“是啊。王宫厨房刚采来新鲜的红豆,糖油面粉的成色也好,我就顺便做了几个。”
好想要啊!赵瑄亲手做的月饼!宛如洲咽了口口水,食指点在唇边,两眼放光。
赵瑄忍俊不禁:“你不是吃过了吗,怎么一副饿狼似的样子。”
“我……其实没吃饱。”
宛如洲违心地嘿嘿一笑,伸出双手,慢慢地、坚定地将盘子从赵瑄手里端了过来,笑靥甜甜,“那我就收下了,谢谢少爷!”
赵瑄被她亮莹莹的双眸望着,心尖蓦地擦过一道火花。
正在此时,窗外燃放起了中秋焰火。
远远响起了人群的欢呼笑闹声。一簇簇闪亮辉煌的烟花,升腾飞舞,盛开在漆黑如曜的夜幕之中。流金、嫣红、碧蓝、青绿、绛紫,漫漫点染,洒洒飘落。
在忽明忽灭的背景之中,赵瑄英俊的面庞也时亮时暗。唯独那双玉珠般的眼睛,始终像天上的星子,熠熠生辉地端详着宛如洲。
他轻声说:“不客气。中秋快乐。”
宛如洲抿住嘴笑,然后转过身,右手撑住窗沿,左手指向天际:“你看,那个焰火造型好别致,像不像一只鹿!”
她的身子探得太出去,突然被赵瑄拦腰抱住,拽了下来。
“你小心点,别摔出去。”赵瑄的语气并不带一丝责备,反而十分温柔。
宛如洲愣愣地说:“噢……我知道啦。”
赵瑄松开手,微笑着望向窗外:“确实很漂亮,这焰火。”
很快,焰火放完了。
宛如洲立刻埋下头,借着昏暗的夜色,掩饰因为心脏狂跳而红透了的脸,更想掩饰的,是那蠢蠢欲动的少女心事。
隆庆十五年秋,大越皇太孙赵瑄,持先帝之诏书,以座下谭鹤松为统领大将军,携同南韶藩国之军队,挥师北上。
名义上,为诛杀惑主媚上、篡乱朝纲的丞相陆朗,并号召各地王侯拥护皇太孙之正统。
消息迅速传遍四国。
人们头一回得知,世上竟然有一位先帝亲封的皇太孙赵瑄,这无疑是对当今皇帝赵祯的莫大挑衅。
一时间喧哗四起,人心惶惶。各地的王侯皇族,质疑者有之,反对者有之,而更多的,则是不动声色、暗中谋划、作壁上观之人。
赵祯将参奏的折子狠狠摔到大殿之上,狂怒大骂:“混账东西!”
朝中百官胆战心惊,纷纷下跪:“陛下息怒!”
陆朗宽慰道:“陛下,赵瑄只是虚张声势罢了。眼下他只有谭鹤松的一支部队,虽然南韶王背叛,但南韶历来不尚兵武,并没有多少军队可供作战。他们狼狈为奸,也不足为患。”
这时,有个大胆的官员,抬头问了一句:“此事可疑,竟是在南韶境内发现了先帝的诏书。先帝是否真的曾经秘密立储?”
陆丞相当机厉声喝道:“放肆!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宵小之徒,伪造先帝诏书,欺君大罪,必诛九族。而你,竟质疑陛下之正统,目中无主,其罪当斩!”
那官员吓坏了,拼命磕头谢罪:“臣不敢,臣不敢!陛下乃先帝嫡子,更受先帝亲自传位,继承大统可谓名正言顺,天命所归!如今有草莽之辈妄图谋反,必应狠狠击杀!”
赵祯的脸色阴沉得如同黑云压城。他抬起手,指着禁军统领崔兴宇:“崔将军,你即刻传令各地的节度使、督军、将官,必须在一个月之内扑灭反贼,将赵瑄的脑袋提到朕的面前!”
崔兴宇得令,深深顿首道:“臣谨遵皇命——!”
——上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