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当时用身体保护着她的人,不是伏荒,而是夏承先。
她惊吓昏厥,只记得伏荒抱着她回到王宫,而夏承先因为自责,再也没有来看过她,同南韶官员一同告辞离开。
醒来以后,床边放着一碗枣糕,她一直认为那是伏荒给她的,从此她就很喜欢吃枣糕,拉着伏荒去关山庙会也让他买给自己,连枣核都不舍得扔。
其实那是夏承先留给她的,代替无声告别的礼物。
为什么这种可笑的阴差阳错,也会发生在她身上?
夏承先惨然一笑:“即使现在想起来,那依然是我这辈子最自责最后悔的一刻。我自作聪明,连累你和伏荒将军,你一定很讨厌我。就算完颜王爷将你许配给我,你又怎么可能喜欢我呢。”
宛如洲的心猛地一揪,眼圈泛红,立刻纠正他说:“你想错了,我从来都不讨厌你的。谢谢你当时救了我。也谢谢你……说我的眼睛好看。”
夏承先愣住,不确定地问:“真的吗?”声音有些颤抖。
“当然!”宛如洲用力点头,提高语调,“我本来就看那些东越奸商不顺眼,就算你不出头,我也要冲上去的。你第一个站出来,帮北崛贫民说话,我觉得你是个好人。”
夏承先感到心底长久堆积的郁结,总算得以消散,仿佛接触到久违的新鲜空气一般,长长呼了一口气。
“只要你不讨厌我,我就很高兴。”他眉眼弯弯,开心得像个小孩子。
宛如洲不好意思地问:“那个,你的伤,还要不要紧?”
夏承先欣慰地摸摸鼻子:“这么多年了,早就没事了。”
“那太好了。”宛如洲由衷地高兴。
而之后,夏承先却陷入沉默低落之中。
他没有告诉宛如洲,他身陷马群导致背骨受损,一练武就剧烈地疼。旁人只道他是学武不精,纵情于闲闻杂记的逍遥王爷,他都一笑置之,随波逐流。
正如同,宛如洲也不会告诉夏承先,她以为自己从那时起喜欢上了伏荒,却遗忘了那个善良鲁莽、不惜危险来保护她的异族男孩。
究竟什么才是对的时间,什么才是对的人?
如果宛如洲一直记得夏承先,他们会不会走上另一条完全不同的命运?
她会不会喜欢上他,一如深闺少女,期待着他来迎娶自己的这一天?
一步踏出,就已擦肩而过,相隔万水千山,这就是大多数人的人生。
然而偏偏有时候命运又爱开玩笑,让错过的人再相逢,但是却再也回不到另外一条命运之上。
这个时候,到底该以怎样的心情面对?
有些误会,有些真相,即使可以解开,也都因为不合时宜或没有意义,只能在彼此的心照不宣之中,永远埋藏。
终于,夏承先望着宛如洲,蹙眉低声开口:“小洲,你打算瞒着那位‘少爷’到什么时候?你在想些什么,能告诉我吗?”
宛如洲咬了咬嘴唇,半晌,沉吟道:“我想帮他,也想帮北崛。朝廷欺压我们,要我们每年多进贡十万头牛羊,三万张雪貂皮,还要抢夺北崛的母亲河崛川,抓北崛贱民做苦力开挖千里河道。如果少爷做了皇帝,就会废除这些苛政。”
听到这些残酷的政令,夏承先皱起眉头:“太过分了。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直接亮明身份,向他寻求合作?说实话,我刚得知他身份的时候,就想如果跟他搞好关系,没准能撤销那个可笑的联姻,但我同样也不放心他是否可靠,才没有开口,只暗中观察。现在他向我承诺了,如果南韶出兵相助,他可以提供丰厚的回报。就算你之前跟我一样有所顾虑,有了这颗定心丸,你还在犹豫什么?”
宛如洲沉默片刻,说:“老爷子因为逃婚的事,要跟我断绝关系。我已经不是北崛郡主了,身上也没有带官印,无法证明我的身份。现在除了你,没有人会相信我。”
“怎么,你不惜跟完颜王爷断绝关系,也不想嫁给我?”夏承先很受伤。
宛如洲狠狠瞪他:“老爷子就是这么刚烈,我有什么办法。我只是个庶女,连姓氏都跟两个哥哥不一样。如果我娘还在,一定会站在我这边,可是如今,我能依靠的只有我自己了。再说你不也是,不惜冒险偷偷娶我,也不愿娶东越的内命公主?”
夏承先反驳:“当然不一样了,我是因为……”
“因为什么?”宛如洲问。
笨丫头,因为我喜欢的人是你,所以才想娶你啊。
夏承先一时无言以对:“因为……哎好好,我说不过你。”
“而且我担心对赵瑄说了我的身份,他会认为我接近他是别有目的,拒绝合作,功亏一篑,北崛还是要任人欺凌。”宛如洲纠结道。
“所以你打算,继续扮演一个平凡的盟友?”夏承先若有所思。
宛如洲点头:“结盟一事,我已经拜托我以前的护卫伏荒去向老爷子禀报了,我自始至终都不会出面。在老爷子那边,我是一个逃婚跑掉的不存在了的庶女,在赵瑄这里,我就是一个帮手而已。”
夏承先却咕哝:“只是一个帮手而已吗?”
宛如洲脸一红:“不然还会有什么?”
夏承先不忿地朗声道:“你聪敏伶俐,做军中谋士都绰绰有余。要是瑄兄小看你,那是他的失误。”
宛如洲粲然笑起:“没想到世子大人的嘴这么甜。”
“我当真这么想的。”
夏承先有一丝无奈,好像他说什么宛如洲都当他在开玩笑似的。
于是他的神情更加诚恳认真,凝视着宛如洲,缓缓说道:“小洲,你心地善良,胸怀家国天下,这般气量不是寻常女子有的,甚至连男子也比不上你。”
宛如洲眼睛一亮,情不自禁地仰起脸笑道:“夏承先,你是头一个这么说我的人,这番话我很受用啊。”
夏承先望着她像小鹿一样闪亮的眼睛,不觉心中盈满柔情暖意,涌上嘴边化开笑意:“我好久没看到你这么开心的样子了。原来我也可以做到让你开心。”
她不仅不讨厌他,还会因为他而开心,夏承先简直高兴极了。
这个时候,宛如洲狡黠地转了转眼珠,低声说:“我刚才就在想,你真是幸运之神,每次都在我需要的时候出现,这次也不例外。我有个小忙,想让你帮我。”
夏承先毫不迟疑地问:“什么忙?”
“你父王跟我家老爷子,之前为了联姻,一定有过书信往来。我想拜托你向赵瑄提议,由南韶出面与北崛结盟,共举大计。老爷子自觉对南韶有所亏欠,答应的可能性很大。”
宛如洲始终担心完颜铭烈会不重视伏荒的谏议,毕竟在完颜铭烈看来,伏荒也只不过是个下人。但是现在,夏承先以南韶世子的高贵身份华丽登场,就可以由他出面,自己则安心地做个幕后的居间人。
本以为夏承先会吃惊或犹豫,却没想到夏承先兀自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宛如洲问。
“我笑的是,我跟你想到一起去了。”
夏承先拍拍手,欣喜于自己同宛如洲想到了一处,同时也明白,宛如洲其实是不想让完颜铭烈知道她参与其中,从而掌握她的行踪。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想接受联姻的。
想到这一层,夏承先便又浮出一丝苦涩。
宛如洲大喜过望:“那你是同意帮我了?”
夏承先点点头,笑道:“我才夸过你聪敏过人,要是拒绝你的计策,岂不是打我自己的脸吗?只要是你需要我做的,我一定会帮你。”
这一番宣言着实感动了宛如洲。
她虽浑然未觉夏承先对她的心思,只觉得温暖无比,甚至有些不可思议。但她被完颜家族无视了长久的岁月,如今得到周围同伴越来越高的评价,让她觉得宛若新生。
宛如洲兴奋地拍上夏承先的肩膀:“果然仗义!等我不用再被追杀的时候,请你吃三天三夜的烤肉。我自己烤的,比商贩卖的好吃多了!”
夏承先伸出小拇指来:“好,就这么说定了。”
两人拉勾为誓。
这时,金钊又来敲门通报:“宛姑娘的房间收拾好了,洗澡水也烧好了。”
宛如洲已经好多天没有好好洗上一个热水澡,立即对金钊连说三声感恩,恨不得一头扎进澡盆里。
金钊谦恭地客套:“这都是世子为宛姑娘准备的,小的只是奉命行事罢了。”
宛如洲向夏承先团团拱手,巧笑倩兮:“多谢世子阁下。”
夏承先忽而嘴角一动,喃喃道:“我还是喜欢听你叫我小王爷。”
虽然他在她的生命里迟到了这么多年,但他暗自下定了决心,从今往后,他再也不想缺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