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这一路上惊心动魄,但夏承先接连三次搭救了宛如洲后,已经得意洋洋地心证,自己是她名副其实的幸运之神。
“三天三夜的烤肉,你亲手烤,不要反悔啊。”
夏承先一边拍打身上的尘土,一边提醒。
“现在就惦记上了,你就这点追求。”宛如洲笑话他。
夏承先乐得好像身后在摇尾巴:“对,能吃到你亲手烤的肉就是我的追求,我觉得挺远大的。”
金钊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近一个月风餐露宿以来,首次听到美食话题的诱惑,终于开口问道:“世子,什么烤肉啊?”
其实,站在人群最前方的赵瑄此时也竖起了耳朵。
宛如洲和夏承先聊的话题,他完全摸不到头脑——宛如洲不知何时向夏承先许诺请他吃烤肉,还是吃三天三夜,还是她亲手烤,最重要的是没有叫上自己。
先前他们也不知何时一起去品翠楼吃过饭,夏承先还押了玉佩抵菜钱,俩人可谓相当亲熟了。
这些都让赵瑄感到不甘与烦躁。不需要照镜子他也心知肚明,自己此时的脸色一定不怎么好看,牵马的缰绳在掌心里攥出了紧紧的勒痕。
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生生打断了宛如洲夏承先的笑谈以及赵瑄的阴沉。
“少爷——!”
那声音惊喜得发颤,饱含着不可思议与守得云开的畅快,像闷热天气里一场突如其来的凉雨。
赵瑄看清来人的面容,还没来得及张口,就被女子扑上来紧紧抱住。
“少爷,你平安无事太好了!我好担心你被他们抓到!”
谭星晚伏在赵瑄的肩头,哭得声泪俱下。
赵瑄怔了怔,随即弯起嘴角,抬起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我没事的,星晚。”
说罢,他不着痕迹地避开她的拥抱,看着她,欣喜道:“我一直担心你们,看到你逃出来了,还这么有精神,总算放了心。其他人呢?”
夏承先默默围观,目瞪口呆。他还是头一次看到这般豪放的东越女子。
而本来就容易害羞的齐契,这些天听谭星晚天天念叨赵瑄,今天重逢终究竟情不自禁忘了礼数,连他也脸颊发烫地垂下头去。心中默念,星晚说过,少爷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她喜欢单纯的……
“星晚!”
宛如洲惊叫着跑了上来,见到谭星晚的手臂还搭在赵瑄肩上,愣了一下。
“小洲!”
谭星晚欣喜若狂,放开赵瑄,跑到宛如洲跟前一把抱住她。
“你和少爷跳船失踪后,大家都急疯了。但是公瑾先生不许我找你们,说要听少爷的,在彩云崖下面等。我们每天都来回山脚,等你和少爷的消息,又怕有追兵,只能轮流出来望风。结果今天是我第一个看见你们,我太开心了!”
短短的别离却恍然已久,宛如洲眼中泪光弥漫,喜不自胜地啜泣:“我也是,我晚上做梦,还会梦到船上的事情,我真怕你们……公瑾先生他们呢,大家都逃出来了吗?”
“他们听到我的声音,就要出来了。而且……”
“少爷!”
果不其然,两个身影从荫蔽之处飞快地向这边奔来。
那是李公瑾,以及跑在前头的谭鹤松。
赵瑄大喜过望:“谭将军,你也来了!”
谭鹤松紧紧抓住赵瑄的手腕,激动不已:“我带着陆行部队先到,等了许久才见到晚儿他们几个,说跟少爷和宛姑娘失散了。我从来不信神佛,这次却日日祈祷,能有神仙显灵,救你们一命,今日终于得偿所愿了……”
“爹,我都说了,哪里有什么神佛?少爷他们能逃出生天,是他们自己的本事。要是真有神佛,哪还能让皇帝得意到今天!”
谭星晚杏目圆瞪,嗔怪父亲。
赵瑄听到谭鹤松说“晚儿他们几个”,脸色骤然一变:“星晚,船上的人究竟有多少逃出来了?”
谭星晚垂下眼睛,闷声说道:“公瑾先生打开了船底密道,但是弟兄们都被追兵纠缠,死伤大半,从密道弃船逃出来的人里,也有的因为伤势过重,体力不支,溺水而亡。最后到达这里的,不过十人……”
赵瑄的心像被狠狠一拽,深深沉了下去。
谭星晚见状,赶紧追说:“但是幸好少爷英明,让部队兵分两路,谭将军那支虽然也遭到了伏击,但损失极少……”
“但还是死了弟兄。”
赵瑄紧咬嘴唇,在潮湿闷热的空气里恍若搁浅。
沉默片刻,李公瑾缓声道:“少爷节哀。恕老夫直言,沙场残酷,不可能避免死伤。少爷宅心仁厚,会为一兵一卒而伤身劳心,是好事,但若是过于感情用事……”
“我知道。”
赵瑄抬起头,在灿烂的阳光里半眯着眼,透出狠绝坚定的意味。
“他们是为我而死的,这笔债,我都会为他们讨回来。”
李公瑾欣慰地点点头,谭鹤松和谭星晚也都松了口气。
而一旁的宛如洲,望着赵瑄周身若有似无的孤独的光圈,忽然感到针扎似的疼。
然后,身为南韶国世子的夏承先,被赵瑄请到前面,隆重介绍给了他的部下们。
他们如何相识、如何共患难、如何结盟之事,也都简单直接地叙述了一遍。
李公瑾等人面面相觑,均面露狂喜之色,纷纷行大礼参见。
“世子阁下愿意襄助,实乃大越之福,百姓之福,天下之福!”
夏承先赶紧伸手去扶:“免礼免礼,你们这样夸我,我要折寿的啊。能不能出兵,还得要问过父王。但不管怎样,我夏承先愿意效忠瑄兄,定会全力相助。你们到南韶的这一天,就是开始向朝廷反击的一天。”
然后,他看向谭鹤松,“至于谭将军带来的将士,为免引人注目,暂且驻扎在边关,我通报官兵,为他们安排住处。待出征之时,再行集结。”
谭鹤松抱拳拱手:“世子恩情,谭某感激不尽。”
赵瑄赞他:“承先,你心思缜密,考虑这般周全。”
夏承先谦虚道:“哪里哪里,比起瑄兄的智慧,我还差的太远了。”
他是领教过赵瑄的腹黑与心机的,自认相比之下,自己简直单纯得像一张白纸。
只是李公瑾仍然心有怀疑,含笑问道:“世子深明大义,为了故土的一片赤诚之心,可与日月争辉。但南韶富饶安宁,您确有信心,夏王爷愿意卷入战乱之中吗?”
“这个啊。”夏承先挠挠头,“只要能废除朝廷的指婚,我就可以明媒正娶北崛国郡主,我父王他也会开心的。”
众人恍悟,夏世子这是为爱而战啊!
只有宛如洲一下子窘了。
“据说北崛是有位郡主,生来天人之姿,艳冠雪国,被完颜王爷视为至宝。只是身为庶女,不闻其名,只得‘飞岚郡主’之称号。世子娶妻如此,当真好福气。”李公瑾奉承道。
什么天人之姿,还视为至宝?夸得这么假,即便宛如洲爱听,也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不禁白眼翻上了天。
不过,这夸张的说辞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宛如洲绞尽脑汁,突然灵光乍现——这不是隆庆十二年发行、故事基本靠胡编的畅销话本《北境夜话》里的原句吗?
没想到李公瑾这么大年纪了,也是八卦读物爱好者,宛如洲一阵发寒。
“哈哈哈哈,天人之姿,艳冠雪国?”夏承先笑得前仰后合,“那我更要推翻皇帝,好顺利娶到这位绝代佳人了!届时邀请各位再来南韶喝喜酒啊!”
说着,夏承先悄悄地朝宛如洲微一挑眉。
这个口无遮拦脑子抽风的家伙……宛如洲气得切齿,很想揍他。
“那我也定会助你得偿所愿。大婚之日我一定会来。”
赵瑄不知为什么也这么高兴,跟着起哄。
突然,宛如洲想起一件事,身体瞬间僵直。
夏承先他,还不知道她伪造了完颜铭烈的报丧信函。北崛国的飞岚郡主,其实已经“死”了啊!
想到这个乌龙,宛如洲的气结一下子击溃,变为尴尬的窘迫。尤其是看到夏承先笑得一脸灿烂的样子,她更心生一丝惭愧与同情。
不过很快,惭愧就湮灭在了侥幸心理之中——夏承先也不过是说笑而已嘛,找个机会给他解释一下,多请他吃几顿烤肉就行了嘛。
而夏承先仿佛已经当上了新郎官,呼朋引伴地带领大家向南韶边关城门走去。
彩云崖通往关门的是一条蜿蜒的山路,走了几里后,就依稀能看到从官道而来准备入境的人。
再走几里,高耸的城墙与恢弘厚重的关门已近在眼前。
城墙之上,站立着守卫边境的士兵。关门之前,各族商贩、远游者络绎不绝,进出有序。边境官兵正在恪尽职守地检查通关文牒。
趁着周围热闹起来,宛如洲趁机凑到夏承先旁边,恶狠狠地瞪住他,压低声音说:“喂夏承先,你刚才胡说什么?别乱开玩笑好不好。”
夏承先眨了眨眼,低下头迫近她,笑生两靥:“我从来不拿这种事开玩笑。”
宛如洲一愣,知道他八成又在插科打诨,瘪嘴微恼,要说个清楚。
这时,他们被一位官兵拦住了。
官兵威严地扫视了一下:“各位一行这么多人,可有官文或通商许可?”
夏承先心想,自己这一路是多风尘仆仆啊,连他的子民都认不出他的脸了。
不过不要紧。他大手一挥,豪迈地掏出官印,掩在袖子底下递给那官兵看。
只瞧了一眼,那官兵吓得单膝跪地:“世……”
“嘘!”夏承先连忙示意他噤声,做了个“保持低调”的眼神。
官兵还要磕头,又怕引起注意被夏承先责骂,只得听令站起,又向夏承先福了一福,倒退几步,才转身去向其他官兵挨个耳语传达。
“世子回来了!世子回来了!”
夏承先领着赵瑄、宛如洲一行人,步入古铜色的边境大门。
门的另一端,便是夏承先的家,赵瑄母亲昭诺太子妃的故乡,宛如洲差一点嫁来的异国度,晗灵剑最有可能的所在地——所有人心心念念的南韶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