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声清脆，在静悄悄的夜里尤为明显。
在不太明朗的月色中，江离清晰地看见谨阳子狠狠地一僵。
“本座只是，有些好奇罢了。”纪仲渊不咸不淡地说道，他连编都不愿意编一个像样的理由。
谨阳子铁青着脸，几乎有些咬牙切齿：“好奇什么？”
“好奇……为何你要连他的记忆一起封印？”
谨阳子没想到这人这么不会看脸色，竟然直接挑明了说，他想让承栖先退下，但在这个当口也不好说，“不便告知。”
纪仲渊点点头，似乎很好说话的样子：“既然如此，就算了。本座只是见这铃铛好像对剑灵比较感兴趣。”他摇了摇扇柄，挂着的铃铛随着晃了晃。
承栖问道：“是我的旧物吗？”
纪仲渊道：“这就要问你自己了。”
谨阳子的脸色仿佛要当场去世一般难看：“叶掌院似乎管太多了。”
他不知道这两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只想赶紧把这尊大神请走，于是说道：“想来也是归阳山太过无聊的缘故，冷霜门那边我已经打点好了，择日你们就可以上门去。”
话说得这么明白了，是要把他们‘请’走了。
江离心里打鼓，偷偷看了一眼纪仲渊，不知道他会怎么说。
“如此倒也不错。”纪仲渊说：“不过，本座还想讨要一样东西。”
“是什么？”
“剑影。”
这他妈还真不要脸，张口就要人家的剑灵。谨阳子吃不准她到底是什么意思，这女人手里又有铃铛，言语之间仿佛还知道些什么的样子，“不可能。叶掌院此举不太妥，剑灵本是私物，又怎么能外借给你呢？”
“那就罢了，本座从不强人所难。”纪仲渊道。
你也知道这是强人所难……谨阳子汗颜，是他远离尘世太久了，还是他们不问山的做派都是这样子？
“如此，那就请叶掌院和江小兄弟早点休息吧。”
江离没料到纪仲渊这么好说话，这天晚上颇有点不欢而散的味道。江离走回去的时候喃喃道：“真尴尬啊。”
纪仲渊走在她前面，闻言道：“自寻烦恼。”
江离：“……”
他向来如此，不会在意别人的想法，或许在纪仲渊的意识中，凡人的烦恼，都是自寻烦恼。他足够强大也足够狂妄，自然不需要理会这些目光。
次日，一大早，两人站在归阳山山脚下，前来相送的只有空青一人，谨阳子看见他们就头疼，只敷衍座下大弟子来客套一两句。
然而空青的脸色也不怎么自然就是了，眼神闪闪躲躲地不敢直视纪仲渊，又不愿看江离，是以当他和纪仲渊说话的时候，呈现出一副奇怪的样子来：“……冷霜门已经知会了，叶大人您直接上去就是……”
他的眼珠子在眼眶里四处乱转，就是不肯停留在纪仲渊的脸上。
江离蓦地觉得他可爱，扑一声笑出来，直接把空青后面的话全笑忘了，结结巴巴的告了别，转身跑走了。
纪仲渊抬手，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江离的头，道：“走了，不要用本座的脸……”
“知道了知道了。”江离嚷道，跟在他后面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冷霜门不同于归阳山，许是全是女弟子的原因，门庭楼阁，挂着飘然的白纱，流水环绕，丝竹管弦之声阵阵，甚是悦耳。江离一路走进来，只不住的感叹。
引路的女子名叫初语，穿着一袭淡粉衣衫，容貌温柔姣好，像个好相处的邻家姐姐，见江离满眼好奇的样子，不由得笑道：“小郎君可知这是什么？”
她停下身来，江离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面前有一小汪潭水，正中间是一个张着嘴的龙头喷泉，江离正想，这有什么稀奇的？龙头不大，也不狰狞，反而有股娇憨可爱之相，江离正盯得入迷，就看到龙头张大了嘴，从中喷出一只小龙来！
那龙浑身赤金，只有成人半个身子那么大，连龙角都是短短两根，四足圆润，更是憨态可掬！
小龙围着江离转了一圈，亲昵地蹭了蹭她，江离惊呼：“哇！”
纪仲渊：“……”
这女人真是见到什么都能惊叹一番，纪仲渊不屑地转身：“雕虫小——嘶——”
他刚开口，江离就不动声色的掐上他的后背，把他后半截的话给堵了回去。
江离则一脸甜笑地冲初语说：“姐姐，这是什么啊？”
初语见他样貌生得好，气质乃是万里挑一人中龙凤，眉目虽然凌厉，却并不盛气凌人的样子，此刻一双丹凤眼笑得微眯，对他的印象更好了：“这是小宗主十三岁时发明的一处阵法，名为‘辚’。平时没什么稀奇的，但若是见到长相好看的人啊，就会幻化出一只小龙来。”
纪仲渊冷哼一声，眉眼间全是讥讽之色，江离知道他大概是想说什么雕虫小技之类的，连忙推着他往前，离开这里。
他们两人不远不近的坠在初语身后，江离小声地朝他哀求：“在人家的地盘上，你能不能低调一点啊？”
纪仲渊：“何为低调？”
江离想了想，说：“就是自己会的要装作不会，还要夸会的人好厉害，知道的要装作不知道，还要景仰知道的人真渊博！”
纪仲渊冷冷地吐出两个字：“虚伪。”
江离不忿：“这不是虚伪！这是谦虚！谦虚懂吗！真是讨人厌。”
纪仲渊似乎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本座不需要别人的喜欢。”说话间，似乎已经到了正厅：“本座只要众生的敬畏。”
初语对江离很有好感，倒不是那种心生爱慕的好感，而是觉得他像自家弟弟一般亲切。与他同行的那名女子倒是一路都冷着脸，气势强盛，看上去不太好相与。
因此初语对纪仲渊行了礼，朝江离道：“宗主今天有事，恐怕抽不开身，二位先在天水阁休息一夜，有什么吩咐告知我一声就行了。”
江离笑着点头致谢：“那就麻烦姐姐了。”
初语颔首，退下了。
江离听到她说宗主有事，说不清出是松了一口气居多，还是失望居多。这大概是近乡情怯的原因吧，越靠近，越害怕。她却不愿意去深想究竟害怕什么，这时的她尚且不知道，只有令人不想直面的真相才是恐惧之源。
江离叹了一口气，揉了揉脸，挂了一天的微笑终于垮下去了，她有些垂头丧气，提不起什么精神的坐在矮塌上。
纪仲渊正在一侧抬头看挂在墙上的字画，厅中一时静极。
江离一个人郁闷了一会儿，又想到剑灵的事情，于是开口问他：“喂，你说的承栖的记忆也被封印了是怎么回事？”
纪仲渊本不打算回答的，但蓦地瞥见她恹恹地神情，皱了一下眉，继续看字画，嘴里却说道：“最开始，只是一个猜测罢了。”
江离来了精神：“什么猜测？”
“首先，谨阳子大概是没有料到我们会查到承栖的真身所在，所以他撒了一个低劣的谎，说自己没有剑灵。毕竟我们只是借宿者，有没有剑灵什么的，本不该在我们的关心范围之类。”
“你没有注意到吗？长欢泉中的承栖剑真身，剑柄上似乎挂了一个东西。”
“而每到夜间，我们门外都会有摩擦声，挂在我腰间的载灵，在没有法力试探的情况下，响了。”
“那夜在长欢泉边，我们看见的巨大剑影，剑柄上却并没有东西。”
“地府三司掌事青淮，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在业城。所以我猜测，剑身上挂的应当是青淮的法器九盏尘铃中的一铃，当载灵出现的时候，上面悬着注有青淮法力的铃铛，两铃之间互有感应，所以剑影会在自己没有意识的情况下，出现我们门外。”
“而承栖的记忆，大概也被封印在那颗铃铛之中。”
纪仲渊解释完，江离愣了足足半响，张着嘴像只滑稽的蛤蟆：“哇——”
他转身坐下，喝了一口茶：“很简单的线索，串联在一起并不难，本座真不知道你平时的注意力去哪里了……”
江离怔怔地看着他的侧脸：“这是你说话最多的一次了吧？”
纪仲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