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呲溜一下灭了,在纪仲渊的指尖留下了一小串青烟。
江离从桌后探个脑袋来,屋内一片狼籍,江离破罐子破摔,怕他刚才没听清,又抖抖索索的重复一遍:“我,我是忘川河边划船的。”
“本座没聋。”
江离只能继续解释:“也就是说……”
纪仲渊冷笑着替她补充:“也就是说你骗了本座整整一月有余。”他身上的杀气让江离打了个哆嗦,她欲哭无泪,颤着手指了指他,道:“关键不是这个……关键是你现在的这个身体是我到人间之前,借由魄琼浆幻化出来了,只能维持一个月,现在一月之期将到,呜呜呜呜呜这个壳子要坏了。”
纪仲渊眼里像是被黑雾席卷而过,眼色沉得让江离不敢直视。
纪仲渊眼里的杀气愈重:“那正好。”
“正好……什么?”
“既然都是一具废躯,那本座就更不用顾忌了。”
“顾忌什么?”
“顾忌若是强行让魂魄离体,恐怕会撕裂身体。”他头一回这么耐心的解释,却让江离更加害怕了。
“哥!你别冲动,我,我错了,我真的错……”语音未落,江离只觉得魂魄仿佛被一股强力推挤出去,她心知自己若是真的被挤出去了,那可真是彻底的死透了。
江离突然厚脸皮起来,死死用力扒住这个壳子里每一个角落,蓦地感受到另一个炙热的魂魄挤进来,江离大惊,有一种自己的魂魄要被挤到角落的感觉,她大喊一声,突然一使劲,挤挨的感觉消失了,她忙不迭的躲到床帘后面,纪仲渊铁青着脸,要是目光能杀人的话,江离已经死了数百次。
“呜呜呜呜呜呜你不能这样,我,我又不是不想还!你这样是要把我置于死地啊!”
“你本来就是个死人。”
“死人怎么了,我堂堂忘川一枝花,怎么落到今天这个田地呜呜呜呜呜呜呜。”江离止不住的伤心,眼泪像是珠串,吧哒吧哒往下掉。
纪仲渊别过头去不忍心看到自己的脸是如此惨状:“什么花?食人花吧。”
他突然没了耐心,几步走过去,江离吓得窜到床上,在角落缩成一团,眼神惊恐:“说话就说话你别动手啊!”
纪仲渊心下一片烦躁,伸手去抓她,手刚伸到一半,一股热流从鼻腔经过,他低下头,看到绘着鸳鸯的被面沾了血。
“你,你怎么还流鼻血了,你别上火啊!”江离顿时也顾不上躲了,怎么好好的一个躯壳,被纪仲渊弄得不是断骨就是流血的。
她手忙脚乱的擦拭着,被纪仲渊一把抓住手腕。
“嘶,纪大人,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你看你……啊!!纪仲渊!”
她咋咋唬唬的,喊得纪仲渊的耳膜疼,他一手抓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掏了掏耳朵,却不期然的摸到一手的滑腻。
指尖上赫然沾着鲜红的血。
纪仲渊看着指尖和被面上的血色,神色阴晴不定,心念几转间,突然想起那日和烛阴对话时的场景——
烛阴:“冰川玄灵涧?你打听这个干嘛?”
纪仲渊瞥他一眼:“你只需回答本座的问题,也不知道你一个将死之人哪里来的这么多好奇心。”
烛阴:“……”也许是被怼惯了,烛阴平和心绪,道:“相传上古的时候,天地间突然多出一境,境中有涧名冰川玄灵。境初生,引得百凤齐鸣,金龙绕天,异兽迁徙。”
“然涧似深渊,凡神兽至,堕入其间再无声息,灵力消散,无处可循。”
“后又有天神探寻,迷路于涧中,四十九天方出,归来后神力尽失,与凡人无异。”
纪仲渊打断他:“本座不是让你背诵古籍。”
“璟珲,神界……不,天地间,要出大事了吗?”
“……你的联想真丰富,所以你到底知不知道它的下落?”
那个邪门的地方在吞噬了无数仙灵之后就悄无声息的消失了,他想了想道:“最后一次,是阎罗殿的青淮进去了,至今也没有下落。”
青淮……阎罗殿吗……
烛阴最后说道:“阴阳道上有鬼市,或许你可以去那里打听一下。”
纪仲渊避开她乱抹的手,面无表情的整理衣襟:“阴阳道上可有鬼市?”
江离一愣:“有是有,你要去?”
纪仲渊推开她,耳鼻处流的血已经止住了,他施了个法术整理干净仪容,表情不明的看着她:“江小离,本座自从遇到你以来,运势急转而下,倒霉的像是被小鬼缠身。”
“啊不对,你本来就是鬼。”他站起身来:“不过你这小鬼,总算是有点用处了。”
江离干笑,点头没出息的附和:“是是,您说的都对。”
只要不动手,一切都好说。江离跟着他下床来,听他说道:“走吧。”
“啊?走去哪儿?”
纪仲渊咧嘴一笑:“自然是为本座领路去地府了。”
他认真的面容不似说笑,眼里有她看不懂的笃定的光茫,在江离看来,纪仲渊这个人,身份不明,灵力强大,狂妄又自大,偏偏气质尊贵,是看一眼就知道惹不起的那种人。
将他带去地府,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你去地府干嘛?”察觉到他瞥过来的目光,江离立马压低了声线:“我是说,那儿阴气重,你……”
“我倒是不知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本座了。”
“……”
去地府嘛,自然是简单的。江离苦着脸,一边瞄他,一边放慢手上的动作。纪仲渊靠在树干上,抱着手臂,看着她刻意的拖延,并没有说话。
江离点着符默念——天灵灵地灵灵,把这个魔头变走行不行。
自然是不行,就算她动作再怎么慢,该燃的火还是会燃。
符纸是江德明给她的,只要符纸燃尽,就能回到地府。江离垂头丧气的看着最后一点火星湮灭,眼前的景物迅速模糊下去,她对纪仲渊说:“……好了。”
今天的忘川河格外平静,白骨顺着河水流淌而下,偶尔在河中央调皮的打个漩儿。艄公们脸上盖着帽子,翘着腿躺在船上。一切都很安静平和,江离松了口气,赶紧扯着纪仲渊走开。
但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小江!你回来了?!”二毛子将船桨一扔,几步窜到纪仲渊旁边。
江离生怕他说话惹到纪仲渊,忙上前将两人隔开。可惜二毛子是个没眼色的,江离眼皮都快抽筋了,二毛子也没能体会到她的深意。毕竟在二毛子看来,江离此刻就是个虽然长得帅气但是行为举止都有那么一丝猥琐的男人。
但即便他行为举止猥琐,气质和样貌却是一等一的好看。
二毛子扯住纪仲渊,掩住嘴悄声道:“江离,你咋回事?出去办一趟事,还找到了相好?”
纪仲渊皱着眉,重重的拂开搭在他手臂上的手。
江离只觉得眼前阵阵晕眩,然而二毛子还没有说完,他打量了一眼江离,只觉得那男子长身玉立,一身月白的袍子衬得他英挺又俊俏。
“嘶,看着也没什么毛病啊……江离,这男子莫不是瞎子吧?”
江离忍无可忍的吼道:“二毛子你才瞎呢!整个忘川河就你最瞎了!”
说完怒气冲冲的逮着纪仲渊上了自己那条船,熟练的一撑船篙,一叶小舟在浮沉的河水里稳稳地前行,江离叹着气,用船桨扫开挡路的白骨,心里哀叹,只有想起乾坤袋里的两万功德才勉强开心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