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淮?
江离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这个名号了,她初到地府时年纪小,只见过这个三司掌事一面。尽管时间太远,但他的面容江离仍然记得狠清楚,原因无他,那真的是一个十分好看的人——
彼时江离刚刚被江德明领养,他在里面登记手续,江离就站在阎罗殿外面,蓦地感觉到头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
“小鬼,帮我捡过来。”
江离转身,看见狰狞的凶兽石像旁靠着一个人,穿浅绯衣袍,腰间悬着一串铃铛。丝藻般的长发垂至腰间,眼角一滴血红的泪痣,颠倒众生,十里艳色都在那双星光荡漾的眼中。
一颗孤零零的铃铛落在她脚边,江离用衣袖包着,小心地捡起来,递到那人面前。
她还不知道他是三司掌事青淮,只觉得面前这个人真好看。俗人总是会不由自主的亲近美丽的事物,江离收回手,挠挠自己一头乱蓬蓬的头发:“给。”
黑发美人接过,嘴边含着笑意,冲她狡黠的一眨眼:“谢了。”
她转身的时候,翩然的袍角仿佛一只迤逦的蝶。江离呆呆地道:“姐姐慢走……”
美人转过头来,却有些咬牙切齿的道:“你应该叫我哥哥。”
江离:“噢,美人哥哥慢走。”
后来江德明才告诉她那是三司掌事青淮。
耳边一阵叮铃的响动,江离回过神来,看见纪仲渊手中拿着一柄薄扇,扇尾吊着一颗有些生锈的铃:“你买扇子做什么?”
纪仲渊看着手里这柄扇,做工简单,没什么特别的,唯独坠的那颗铃铛,拿在手中,还能隐约感受到法力的激荡。
掌柜的看了江离一眼,又看了一眼面前这气度不凡的女子,冲纪仲渊解释道:“青淮大人从前所用法器名叫九盏尘铃,小人有幸曾得大人指点,试着锻造过一个铃铛。”
“可惜小人愚钝,始终不得章法,铃铛既成,却得了青淮大人注入了一部分灵力,才不至于变成一个俗物。”
纪仲渊放下扇子,晃动间又是叮铃一声脆响:“果然如此。”
他问道:“多少钱?”
掌柜诚惶诚恐的摆手:“法器皆有灵。载灵自从青淮大人失踪以后就再也没响过了,今日却在您手中又闻佳声。既然有缘,您拿去就是。”
江离有些惊奇,拿起那柄扇子,左右摇了摇,不见声响,又上下晃了晃,异常安静。
她想学那些风流之士,将人扇子放在胸前,唰一声抖开,还没摆好姿势,载灵径直从她手里飞出去,落在纪仲渊怀中。坠着的铃铛发出悦耳的声音。
掌柜便笑:“这是择主儿呢。”
江离:“……我好像被一柄扇子嫌弃了?”
纪仲渊:“既如此,说个价吧,本座从来不白拿别人的东西。”他顿了顿,看向江离:“愣着干嘛,过来给钱。”
江离:“???”
纪仲渊看他一脸抠门的神色,颇为头痛的走过去,手指在她腰腹间一点,江离低头,看见一串细碎的微光跟着他的手指被抽出来——而那里原本绣的上合祥纹瞬间失去了光彩。
纪仲渊随手将指尖的东西放在桌面,拿着载灵走出了铺子。
江离听见掌柜一声惊呼:“星石碎片!”
江离边走,边扒拉着自己穿着的这身衣服——
不得不说,纪仲渊的身材是江离见过的男子中最为挺拔的,肩背比例好,劲腰处被一条黑红的腰带掐着。腰带中间镶着一颗圆润的小珠子,那珠子黑不溜秋的,触手冰凉。
“江小离,除非你再四百年的修为,否则是抠不下来的。”
江离讪讪地放下手。
既然决定了要去人间,自然是得知会江德明一声的,他听后也没有特别的表示,江离照例顺走了一沓引魂纸。
还有个事儿,就是放烛阴去妖魔道。
那团火红色的灵魄飘飘荡荡地进了妖魔道,灵魄上的一根红线若隐若现,最终消失。
与此同时,人间的一座山中,一窝蛇蛋里,一条尾巴上有个红圈的小蛇破壳而出。
业城。
他们到的时候正是晚间,因为道家云集,这里的人多少都会些不痛不痒的小法术。夜市上有些摊贩还用着不甚高明的障眼法变着魔术。
人间的繁华与热闹总是无数次的打动江离,当然,更打动她的是穿着干净整齐的少年。
她的目光从一队巡视的队伍上划过,他们统一穿着浅蓝的袍子,袖口绣墨纹,发上系着同色的发带。
“小江,你是妄想用眼睛将人家的衣服扒下来吗?”铜钱蹲在江离的肩头,对她热烈的眼神发出真诚的疑问。
江离:“我可以吗?”
铜钱:“很明显,不可以。”
江离:“那你说个啥?嘶,别动,挡住我视线了。”
纪仲渊一记眼刀过去,一人(鬼)一猫立刻闭嘴了,乖巧的跟上他的步伐。
三大门派分别盘踞在业城的东西南角,他们逛了一圈下来,江离发现业城经常能看见巡视的队伍。除了刚才那队蓝袍黑墨的,还有一队白衣云纹的,和浅黄杏花的。
江离路过人家时,还冲那队小姑娘抛了个媚眼。这副皮囊着实好用,惹得人家脸上飞红,江离被铜钱狠狠地唾弃了一番。
“刚才的是冷霜门的吧?”江离收回视线,问道。
纪仲渊冷笑一声:“呵,你若是多看两眼,不怕人家不主动告诉你门派。”
江离干咳的一声:“你这么说,是在吃我的醋吗?”
纪仲渊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什么醋?本座自己身体的醋?”
铜钱叹了口气,抬起爪子拍了拍江离的肩:“小江,你可清醒一点吧。”
纪仲渊目光一转,落在铜钱那只爪子上。
铜钱默默地收回爪子,若无其事的舔舔毛。
一路无话,直到他们站在归阳派的门前。
“纪仲渊,我们今晚睡这儿?”江离有点摸不着头脑:“人家能让我们进去吗?”
像归阳这样的大道宗,除了有严格的门规以外,还有守山大阵,是以没有门牌或者口令的话,是进不去的。
纪仲渊面无表情:“本座布阵的时候,谨阳子恐怕连道法的第一层都没参透。”
江离小声问铜钱:“谨阳子是谁?”
铜钱小声答:“归阳的宗主吧。”
说话间,纪仲渊手里已经多了几枚石子,他轻轻地上下抛动,十足的放松的姿态。那几枚却像是有生命般的从他手中飞出,精准地落在几个方位。
无声无息,连草木都不曾波动一分。纪仲渊就这样闲庭信步般,大摇大摆的走进去了。
他们甫一进门,就有穿着蓝色道服的弟子迎上来。
“汝等何人?”
警觉性倒是强,来人看了一眼她,又将目光转向纪仲渊,眼里满是戒备,紧张地又问了一遍:“汝深夜闯山,有何意图?”
越来越多的人围拢,却自发的将手中的剑对准了纪仲渊,而江离,被隔绝在外面。
江离顿时伤感起来,她不服!
于是蹦跶着喊:“喂!你们都围着他干嘛!”
最开始的那个弟子持剑转头看了他一眼,确定他没什么威胁之后,又将剑尖对准了面前这个女子,厉声呵斥:“大胆妖女!”
纪仲渊目光一凝,那弟子只觉得一股威压扑面而来,他不由得退后一步。纪仲渊嗤笑了一声,满是不屑,仿佛周围指着他的不是利剑,这些人也只是蝼蚁罢了。
那弟子心下一惊,立马催动了护心诀,才勉强稳住了心神。
“小辈胆量倒是越来越大了,本座上一次被人用剑指着,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他一副轻松又亲切的口吻,仿佛不是夜闯山门被人家抓了现行,而是赴了友人的约正在叙旧一般。
“不知是哪位高人来访,谨阳子门下弟子待客不周,还请高人海涵。”一个空灵的声音由远至近,江离一看,哟,正主来了。
谨阳子走至他们,厉声道:“空青,还不放下剑。”
为首的那位弟子立马收了剑,躬身行礼:“宗主。”他又撇了一眼纪仲渊:“此女很是可疑……”
“闭嘴。”谨阳子呵斥道,换了一副笑呵呵的样子向纪仲渊赔罪:“弟子愚钝,惊扰了高人。”
谨阳子也摸不准眼前这女子到底是个什人物,但能这样大摇大摆破了护山大阵进来的人,还是谨慎对待为好。
纪仲渊没说话,在一众人各种探究和戒备的眼神中,若无其事的打开那柄名叫载灵的扇子,铃声清脆,江离很清楚的看到谨阳子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