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温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也顾不得叶笙和谭辛为何在此处了,只惊叫着扑向那男人,哽咽地质问道:“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陆举善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人:“你——”
见着芍温,男人有些激动,两只手胡乱地比划着,也不知道想要表达什么。
谭辛道:“芍温,你来的正好。有问题要问你,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芍温将自己的父亲扶起来,神情复杂地看着面前的人,不明白他们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
谭辛看着她:“能告诉我,你的父亲为何会被关在这里?和陆家又有何关系?”
芍温是冒雨冲进来的,身上被淋了大半的水,她尚未从这场变故中反应过来,只惊惧地看着面前的人。在谭辛的印象中,芍温是个很温和的人,一举一动都是规规矩矩、轻轻柔柔的,而眼前这个微微颤抖着身子、眼中带着惧怕和狼狈的女子,哪里还有之前的半分仪态。
陆举善突然叫起来:“胡言乱语!不是!他谁都不是!一个家奴而已。”
兴许是‘家奴’这两个字刺激到了芍温,她本来还心存顾忌,在听到这些话后,当即就反驳道:“我爹根本不是家奴!是有人鸠占鹊巢,将他害成这个样子的!”
叶笙冷声道:“何来的鸠占鹊巢?”
“我爹被毒瞎了眼,被毒哑,被打断了腿,被夺了家主的身份,然后被扔在这个破屋子苟延残喘地近二十年。你敢告诉他们,这事都是谁做的吗?”芍温失控起来,眼睛通红地看着陆举善,她一步一步地朝着陆举善逼过去,“你敢告诉他们,你到底是谁吗?”
“我——”陆举善踉跄地直往后退,却仍嘴硬道,“我自然是陆家的家主陆举善,这么多年,这家都是我撑起来的!”
“是啊,你做了这么多年的家主,霸着别人的位置,霸着别人的妻儿,恬不知耻地扯了这么多年,我娘被你骗了这么久,我真好奇,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你睡觉究竟做不做噩梦!”
“你!”陆举善瞪着眼睛,“你大概是疯了,彻底疯了。”
“不是我疯了,而是你疯了。”
屋里残余的油灯快被耗干了,豆大的灯光昏暗无比,可是陆举善的表情却比任何人都要清晰。那是一种濒临死亡的绝望。
“你骗了大家这么多年,却骗不到我,我早就知道了。”芍温咬着牙,眼中的愤恨仿佛要将眼前的人燃烧殆尽。
陆举善后退一步,颤抖着嘴唇道:“你、你根本不是芍温,你是……”
她惨笑了一声:“我当然不是她,她已经死了,我是陆婀啊,陆举善是我爹。”
陆举善踉跄倒地,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只见他脸色青白至极:“你没死……怎么会……怎么可能……”
“让你失望了,叔父,你没杀死我,灭不了我这张口了。”她突然转身伏跪在地,“大人,民女有状要诉。”
叶笙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听到她说话,才淡声道,“何案?”
她用力地指向角落里的人:“告他残害囚禁手足,告他霸人妻室,告他杀人性命,大人记住了,他的名字其实叫陆举庆。”
屋里里陷入一片诡异的沉寂,良久,叶笙才道:“你是说,他是陆举庆?”
陆婀抬头,眼睛通红:“是。”她侧头看了眼那蓬头污垢的男人,“而那位,才是我的父亲,陆举善。”
叶笙看着他,淡声道:“你有何证据?”
陆婀咬牙没有说话。
叶笙又道:“无凭无据,你又该如何证明自己的话?”
“我——”陆婀欲言又止。
空口无凭,即便心照不宣,律法之上,也不得不得拿出足够的理由出来。
“药商手里从不缺稀奇古怪的药,他的脸是假的!到时是真是假,府里人一看便知。”陆婀伸手摸了摸自己耳后,在所以人面前做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只见她用力一撕,竟将自己那块完整的脸皮剥离开来,原本那张娇美的脸就这样松松垮垮地黏在她指尖上。
人皮面具。
与此同时,屋里传来一阵短暂的惊呼声,那声音里包裹着恐惧和震惊,陆举善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惊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是——”谭辛惊讶地看着那张熟悉的眉眼,“陆婀。”
“那芍温——”
“死了。我杀的。”
“……”
谭辛大惊:“为何?”
陆婀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她不死,我就得死。”
谭辛盯着陆婀那张脸,温柔,娇美,可她的眼睛里却闪着极其扭曲的愤恨,生生撕碎了那张轮廓柔和的脸庞,此刻她仍捏着那张脸皮,指尖微微颤抖,仿佛要将那愤恨喷洒出来。
陆婀继续道:“有人要灭我的口,防的就是我今天这段话。”她转头盯向陆举善,不——陆举庆的脸上,“因为我撞到了他做的龌龊事。”
谭辛脑子里快速地回想了此事的来龙去脉,陆姿之所以会死、陆夫人之所以会疯,全部都是因为,这个人根本就不是陆举善。
而真正的陆举善其实一直都被囚禁在这间破屋子里,且早已没有了行动能力。
她想起之前陆举庆对她说的那番话,想起他那时复杂的眼神,才终于明白他在害怕什么了,因为那天他口中所提及的分明就是自己,他根本是在害怕自己,害怕自己的所作所为。
陆举庆确实害怕极了,却仍不死心,张嘴叫嚣道:“大人,请勿听信她胡言乱语,这人就是个疯子!我就是陆举善,陆家的当家人,能做什么龌龊事!”
显然,他的挣扎毫无重量,叶笙看都不看他一眼,只问陆婀:“他做了何事?”
窝在一旁的陆举善发出一声极为奇怪的声音,谭辛看到他的身子在不停地颤抖,仿佛在抑制着极大的痛苦。
陆婀也没好到哪儿去,她脸色苍白地抖着唇,压制了好一会儿才一字一句地道:“我看到他,亲手杀了我的妹妹,阿姿。”她垂下头,又是懊恼又是内疚,“可我什么都来不及做,只能眼睁睁地看到他们将阿姿的尸体带走……后来他发现我知道了真相,便让芍温来灭我的口,却万万没有想到,死的那个人不是我,好在我会易容,否则真的没有机会站在这里说这些话。”
谭辛蹙眉问道:“你既知道谁是凶手,又为何不早说清楚?”
陆婀道:“我当然想说,可是想说又什么用,说了又有谁信?陆举庆他狡猾的很,肯定又会准备一番说辞,更重要的是,正如大人所言,我没有证据。”
谭辛明白了,之前那些想不通的地方好像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所以那次,你是故意躲在假山之后?陆夫人的那些奇怪的话,也是你有意教的?”
因为不确定叶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不敢明着说,只能用这种模棱两可的方法来提醒他们。
“我没有其他办法。可我娘确实疯了,她无法接受与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男人,根本就不是她丈夫。她疯了,是我告诉她真相的。”陆婀眼神复杂地看着陆举善,又看着陆举庆,这次连痛苦都压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其实我早就知道过去的那些事了,却一直没有声张,娘和阿姿都被蒙在鼓里,他一直不允许旁人进这个地方,我也从没想过要进去,直到有一天——”
陆举善拖着一直腿爬过来,顶着一张骨痩嶙峋的脸,慢慢地爬向陆婀,想要拉住她。
“之前小柳说过,陆姿很怕黑,绝不会独自跑出去,除非遇上不得不出去的理由。想必是听到了陆夫人和陆安起争执的事才出去的,不巧却在外面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又或是听到了不该听的事,才枉丢了性命。”谭辛看向陆举庆,“不然你又为何偏偏在那个时候杀她?我猜,那时,她应该碰上你和芍温。其实你也是有女儿的,芍温就是你的女儿,是吗?”
陆举庆不说话,只呆滞地盯着面前,仿佛一个空荡荡的木盒子。
“陆安确是你的儿子没错,可你还有一个早夭的女儿,听说十六年前就死了,然而事实却是,你悄悄将她藏了起来。”谭辛嘴角微微弯了一下,似在讥讽着他,“后来你用‘陆举善’的名字顺利地做了家主,站稳了脚跟,又将她偷偷寻了回来,给了她这么一个奇怪的身份。她根本就不是陆安的人,是吗?”
提起芍温,陆举善猛地打了个哆嗦,他还想往后退,却发现自己已经贴着墙根,再也无法后退了。
“你的兄长、你的侄女、你的长嫂、甚至你的女儿,都被你私心和嫉妒给害惨了,到头来,你还觉得是别人欠你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