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太太终于还是没再说出什么话来,芍温半哄半扶地将人给带走了,谭辛若有所思地抬步离开,万万没走几步竟然遇到了阿苏。
与其说是遇上阿苏,不如说是阿苏有意在这里等她。
她局促地站在街边,双手紧紧绞着,不知是忐忑还是焦急,看到谭辛的身影时,眼睛才豁然一亮。她似乎不敢上前,脚步半天都没有动,直到谭辛走过来,才嚅嗫着声音道:“那日在船上,我见过你。”
“嗯,我记得,你叫阿苏。”谭辛应道。
虽然很好奇阿苏为何会找上她,平心而论,那日在船上,她绝对是最不起眼的一个。那日叶笙并没有暴露身份,可既然阿苏能跟到这儿,想必已经知道他们的身份了,她突然想起流云所说的那件事,心中不由觉得微妙起来。
阿苏微微笑了,仿佛一朵盛开的小杜鹃,嫣红羞怯,虽然这笑隐隐透着牵强:“谢谢你还记得我,我本来是想找你们大人的,但是我进不去……”
谭辛了然,她自然知道她说的是哪里,她语气平缓道:“你有什么事吗?”
阿苏咬了咬唇,突然跪下了,谭辛心下大惊,忙伸手去扶,可阿苏哪里肯起,眼中含泪,倔强道:“阿苏确有事相求!”
尽管谭辛平时平静惯,遇上这种事,不免手脚也有了一些慌乱:“阿苏姑娘,你不要这样,有什么事起来再说!”
阿苏跪的笔直,眼中带有祈求,谭辛心一横:“你再不起来,我可走了。”
阿苏一听,慌急之下,连忙拉住谭辛的袖子:“别走,我起来就是!我起来就是!”
谭辛的袖子上的绑绳被拉松,她无奈地理了理:“说吧,我听着。”
阿苏又局促了,好在谭辛刚才那番话让她有所顾虑,到底还是没有踌躇多久:“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说到这里,像是害怕谭辛会突然掉头走掉,立马就补充道:“我……不会耽误你多长时间的。”
两人各怀心事走了一路。谭辛一路都在猜测阿苏口中的是何人,阿苏一路都忐忑不安,生怕眼前的人突然反悔转身。半柱香不到,她在阿苏的带领之下,很快就进了一家还算干净的茶棚。
位置有点偏僻,茶客几乎没有,除了一个身穿黑色衣服的人。
谭辛远远地便注意到了他,生得倒是眉目英朗,却一直压着嘴角,一副很沉郁的样子。此时他正端坐在角落里,手中紧紧捏着一碗,却不见他喝上半口,似心有所想,心不在焉。
不知为何,谭辛很自然地将视线朝他腿上移去,以及那双袒露在桌底下的脚,她突然觉得,此人或许就是流云说的那个跛脚之人。只不过那人一直坐着,她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二哥!”
阿苏遥遥地叫了声,年轻男子神思这才被拉回,这时,谭辛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挣扎和慌乱。
谭辛看着阿苏,眼中流露出疑问和吃惊。
她不是记不得阿苏之前在船说过的那番话,分明记得她口中的这位二哥随着征兵的队伍去军营了,可现在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兴许记得谭辛曾被谢昀怀叫过名字,阿苏便称呼道:“谭公子,此事说来话长,你听我慢慢与你细说。”
谭辛心中有疑,不禁思忖道:阿苏在这个节骨眼上找她,还带她来见此人,究竟为何?和当前的案子有没有联系?
那男人好像不太爱说话,只微微朝谭辛点了点头头,遥遥看过去,他身上透着一股难掩的颓败之气,尽管隔着个方桌,也能清楚地感受地道,颓败中仿佛还带着一丝不甘和挣扎,他好像很痛苦。
“这是我二哥。早在前年年初,就随着兵队去了北方,时隔两年,从未回来过,直到前几天,我才见着他。”阿苏顿了顿,似乎难以继续说出下面的话。
看两人的神情,谭辛突然明白了几分,心想大概此人的腿多半是在战场上留下的吧。
阿苏咬着唇,难掩神色间的痛苦:“有次二哥左腿中箭,虽说捡回了一条命,可是……却再也不能跑了,军营里从不收残疾之人,二哥心灰意冷,一直在外边游荡,直到现在,他才出现……若非不是偶然被我撞见,我恐怕一辈子都不知道,二哥还曾回来过……”
“既无建树,又有何脸面再来见你们呢?”二哥语气僵硬,似有不甘,似有挣扎,却终究还是淹没在那浓浓的无奈叹息声中,他慢慢地抚上了左腿,粗硬的拳头在上面猛得砸了几下,“……我早已让你们失望透顶了。”
阿苏忙不迭地去拉他的手,眼睛泛红,叫道:“从未!从未!我和娘天天在家盼着你回来!我们只有你了!”
谭辛默默了看着这一切,心中五味陈杂,陆安对阿苏一家如此打击,要说起来,这二哥的确是最大的希望。满怀斗志地跋山涉水,背井离乡,期望有所建树,堂堂正正地摆脱陆安的欺压,却没料到握在手上的,终究是这样一个结果。
一阵低沉以后,谭辛心中猛然一突,热流快速爬上四肢百骸,她看着两人,不合时宜地问道:“所以那日,你的确出现在陆家?池塘边的脚印,果真是你的?”
不然,为何阿苏会半路截她?又为何会跪下来恳求她?
人不会轻易下跪,除非遇上了颇为无奈且紧张的事,她很清楚自己这一趟不只是简简单单的看叙情来的,而是为了另一件事。
见谭辛的语气近乎于质问,阿苏终于收起眼泪,很快将脸上的泪痕给擦的干干净净,她看了眼紧抿着唇的二哥沈风,沈风默了一下,点头:“我的确去过陆家,在那晚。”
至于那一晚,众人心知肚明。
四周陷入一片沉寂,良久,才传来谭辛淡漠的声音:“那么你告诉我,是不是你?”
沈风沉默片刻,道:“是。可是,我没有杀人。”
他情绪虽一直低落,这句话说的却是格外坚定,神情亦不似做伪,阿苏哽咽道:“谭公子,请您相信我二哥,他说的,全部都是实话。”
谭辛平静地看着面前的二人,心中明白其来意,沉默地等着沈风接下来的话。
沈风道:“我承认,陆安对于我而言,就是一条又黑又臭的蛀虫,我恨极了他,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连带着他们整个陆家,我都提不起半分的平常心,念及过去种种,我不止一次也想过要报仇,想让他们也尝到家破人亡的痛苦滋味,这种念头在我腿断了之后尤为强烈,终于有一天,我打算破罐子破摔,去了一趟陆家。就在那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