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付欣露出一个笑来，继续低头抄经文。
“要不，我帮你抄？”
“中元节将近，陛下日程繁忙，怕是驸马也不得闲。还是算了。天色尚早，驸马先去歇息吧。”
“那，我走了？”
无人回答。
谢蔚然便犹豫着走了。
付欣走后，几个丫头收好了那些尚且完好的经文，又开始用帕子擦那些湿哒哒的经文。
兰枝擦了几下，发现纸上的字迹都淡了，便问道，“殿下，这些用不了了，该怎么办？”
“收到一起。”付欣放下笔，将写好的收到木盒子里，才不紧不慢的揉着自己的手腕，“剩下的继续写，尽量快些。”
于是到中元节前，付欣都是在抄经文中度过的。
中元节那天皇室祭祀，谢蔚然负责皇帝的车驾，偶然遇见付欣，便见她眼下青色的一团，脂粉都遮不住。至于旁的公主嫔妃，倒都是神清气爽的。他顿时有些幸灾乐祸，但看着那人单薄的身影，又奇异的觉得，这人似乎只是嘴上厉害，真论起来，还是个文弱的小姑娘。
礼法上而言，现如今，这小姑娘还是自己的。
这晚下衙回府，谢蔚然踌躇再三，便站在了主院的卧房门口。
小丫头出来答话，“殿下已经歇了。”
“我明晚来找她，你说一声。”
谢蔚然回了自己的院子，进房门，就见桌上放了一个竹篮，刚走近，便闻到淡淡的清甜气息。
一旁小厮禀报，“这是上午蓝嬷嬷送来的，说是新做的豆沙糕，豫章殿下觉得味道不错，所以送了给您，说让做早点吃。”
“哦，你下去吧。”
谢蔚然尝了一块儿，甜而不腻，味道确实好。他想起来从成亲后，和豫章公主在大冬天里一起吃的羊肉火锅，薄荷糕，红烧锦鲤，酸菜鱼火锅，还有各式各样的糕点水果，这么一想，豫章公主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对自己一向是大方的。
而按母亲的话说，自己在及笄那天做的事，确实有些过分？
翌日，付欣直睡到天色大亮，洗漱一番喝了粥，又在院子里转了转，才觉得清醒许多。
小兰过来传话，“驸马过来了，说要见您。”
“他在府里吃的早饭？”
“嗯，早上一直在，没出去。”
“去厅里坐吧。”
如今是夏天，快到中午，天气又热起来。付欣在门窗大开的正厅席子上坐下，玉席冰凉，倒也舒爽。
她往桂花酸梅汤里又加了半碗冰，才见谢蔚然穿着绿罗衫，大步走进来。
丫鬟给付欣对面谢蔚然的位置也放好了酸梅汤。
“驸马有事？”付欣喝着酸梅汤，还觉得有些困，又拿蘸水的帕子擦了一回脸。
“你如今，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
谢蔚然咳嗽一声，“昨天的经文，怎么样？”
“张太后要罚我，却被人看出义和的错处，就不提了。”
“我不是有意的。”
付欣只当没听见谢蔚然那句话，拿冰碗给他的酸梅汤加了一道冰，又递过去，“天气热得很，驸马下午还要去应卯，喝一碗解解暑。”
“哦。”谢蔚然下意识地喝了，一时愧疚道，“我其实也不想的，可当时就因为你及笄，父亲将我狠狠揍了一顿，还说我再胡闹就让我去做文官……不过一个生日，你便闹得这样大，你让我怎么想？”
“所以呢，驸马如今是想要兴师问罪来了？”
“不是！我只是觉得，往后，你不为难我，我也不为难你可好？无论如何，如今成了夫妻，总要里子面子做全了，否则闹起来，对我们都不好。”谢蔚然话落，就见他对面一直懒洋洋坐着的少女睁了眼，愕然的看着自己。
付欣半晌露出笑来，“你觉得，我在为难你？”
“……”好像，每次都是自己先挑衅，这人才出手的。谢蔚然却觉得不对，“可一开始，我刚回到京里，却没有得罪你啊，你却跟太子告我的状。”
“我已经后悔了。”付欣捧着冰冰凉的酸梅汤，皮笑肉不笑。“不听大哥的话，才到了如今的地步。”
“我大哥说，你当时说是告状，其实只是在告诉太子，你不肯作证，还劝太子息事宁人。既然不愿作证，先帝就无法处置我，这事儿是真的？“
“……”
“果然是真的？为什么啊？莫非……”谢蔚然打量着付欣，面色却是一红，记得，初见这人时，她看向自己的神色，那种眼神、他在许多妙龄女子的眼里都见过的！
“父亲信鬼神，奉阴阳，我只要做了证，在父亲的眼里便是干涉朝政，我不会做这样的事。”
“可不对啊，先前在建章宫，那是陛下处理朝政的地方，怎么就许你进去？听说每月都可以去一次。还有之前和吴兴公主有纠葛的姜郁，犯了那么大事，却安然无恙的被放走了。听说是陛下下的命令，陛下日理万机，你敢说不是你插手了？”
“你知道的倒清楚。”
谢蔚然神色一僵。
付欣懒得追究，解释道，“我是每月都能去建章宫拜见父亲一次，可每次都是朝臣不在的时候。父亲觉得我的茶煮的好，也喜欢我送过去的点心。从前不常去建章宫的时候，我只当是孝心，给父亲，太皇太后，长姐那里送，想着他们平日待我不错，回报一二。不想过了一二年，父亲闲暇时便唤我去建章宫，大概因为那时候宫里的小孩子都是男孩，淘得很，七姐八姐见了父亲又爱哭。论起来，我在建章宫里见外人，也就那一回。正巧宫里传闻，说父亲要给我和八姐选驸马。”
“至于姜郁那件事，我也不明白。他犯了事，我想着他在长姐府里救过我，便去跟父亲求情，本想即便父亲罚我一顿，只要将人放了总是好的，父亲却直接将人放了，让我只管回去。说起来，姜郁如今如何了？”
“听说去宜都王的封地走了小吏，他祖上和我老师有些渊源，先前赵师姐来时还问过一回。”
付欣点点头，自顾喝汤。
谢蔚然犹疑道，“我记得，会稽长公主待你一向很好，在她府里会有危险？”
“也算不得危险，那时候，八姐瞧上了卫赞之，觉得我和他有私情，便送了我一个面首。还怕我不肯，将我灌醉了，就在储绣楼里，我不大愿意，正好姜郁过来，将我带走了。”
“……”
“你想不想知道那面首是谁？”
谢蔚然看着那人调笑的神色，面色一时红一时青，半晌偏过头，咬牙道，“徐五。”
付欣从桌上拿了一个木盒，打开来，里面是一串石榴红的玛瑙手串，红色的珠儿闪着暗光，握在手里冰凉凉的。“不错，他倒胆子大，出来了还敢纠缠我，可也不想想，他都同多少个人有牵扯了。”付欣想起吴兴公主说得话，面色冷起来，说出的话却还是笑盈盈的，“其实这件事倒该怪八姐，她也不想想，我和她年纪差不多大，她都瞧不上的人，我能看上？”
不对，按照吴兴公主说得话，义和公主其实也觉得徐五不错的。这么一想，付欣觉得恶心劲儿又上来了。
谢蔚然登时怒了，“你什么意思？若换个人，你就真的收了？”譬如，姜郁。
“不知道，不过就算收了，也未为不可。”
“你……”
“我说这话不是在激怒你，只是在告诉你事实，如今我不做，不是不敢，而是没兴趣。可就算我做了，谢家也没什么可说的。如今你乖乖的做驸马，我们便相安无事，你再用些个有的没的规矩在我眼前晃悠，就别怪我不客气。”说完话，付欣依旧一副笑盈盈的姿态。
谢蔚然早被气的说不出话来。
付欣喝口汤，一手握着珠串，边道，“说起来，从父亲下旨命我们成婚时，这些事情你就该知道的。如今却这副表情，既如此，当初为何不请谢太傅拒了婚事？以谢家的家世，为你找个如我七姐一般的夫人不是难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件事，我父亲母亲都同意。”如今呢，不知他们听了眼前这人的话，还会不会同意这桩婚事。
付欣瞥了眼谢蔚然愤怒地眸子，若有所思道，“其实你若真的对这桩婚事不满，我们现在和离，也是来得及的。”
“……”
“不若试试？”
谢蔚然颇为心动，却又犹豫谢太傅的反应，未等他答话，却突然觉得肚子一抽，接着，翻天覆地的绞痛袭遍全身。
“我以为……”
话未说完，就见对面的谢蔚然一个跃起，接着，朝茅厕的方向去了。
付欣看着他的背影，终于咧嘴笑了。
晌午慢悠悠吃了一顿饭，付欣正喝茶消食，就听府里太医来报，说驸马谢蔚然吃坏了肚子，如今开了药，正在床上歇息。
“知道了，驸马向来忠心为国，对本宫也甚是体贴，既如此，就劳你好生照看他，等驸马病好了，本宫重重有赏。”
“是。”
隔壁院里，谢蔚然终于有力气起来了，他不顾小厮劝阻便下了床，拿了桌案上的竹篮子便往院里走，不过几步，就将竹篮里的点心连带瓷碟通通倒在地上，又将竹篮子狠狠扔出去，瞧着不过瘾，又大步过去踩了几脚，才觉得心满意足。
小厮，“……”
谢蔚然进房间前，下意识看了眼主院的方向，怒气再次涌上心头。
和离？想的美，等将来建功立业，在朝里有了权势，定要一纸休书，传遍天下，好让世人知道，所谓的豫章公主，其实只是个弃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