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欣思索了一番谢蔚然刚才的话,见他站在原地望着自己,还做出将那枚玉佩送出的姿势,疑惑道,“你觉得,这种水色玉佩,和我穿着的这罗衫很配?”
哪里相配了?烟霞色罗衫质地轻柔,颜色偏暗,若要找玉来配也该是形容轻巧色彩艳丽的,如面前这块水色玉佩,质地是不错,可方方正正的外形,质朴的色彩,同罗衫配在一起怕会混为一谈,哪里是相配?
付欣不由得怀疑谢蔚然出门的那些衣裳其实是小厮打理的,却又想起来,他出门在外惯穿长袍,颜色大都单一,也不用想着用什么颜色的玉佩来配,倒也怪不得。
谢蔚然看着付欣面上神色,不由哭笑不得,只好道,“这个,和罗衫不配,配你身后的帘帐也是好的嘛。”
付欣才觉出不对来,她晃了晃手腕上这串朱砂链,“你喜欢这个?”
“很好看。”
“让府里再做一串不就好了。这链子是用朱砂石做的,我听人说常戴朱砂清心明目,用了一段时间倒没觉得,不过如你所说,的确样子好看。”
谢蔚然低头将玉佩放到桌案上,才匆匆道,“可我最近忙忙得很,不若将这串链子给我,你用新的?”
付欣只得狐疑的将朱砂链递过去。
等谢蔚然走了,她让人将那玉佩收起来,才发现那玉佩有些不同,用汉时兴盛的样式可以说仿古,但观看玉的质地,分明已经被人佩戴了多年的。如今有来头的家族里这样质地好又被养了多年的美玉不少,皇室也不缺,但对谢家这样半道起家,又非武将的家族而言,这样的玉佩已是罕见了。
起码,付欣就没见过谢夫人佩戴这样的玉佩。她用的玉器虽好,但大都是新制的。
对于谢蔚然说从外面买的借口,付欣自然是不信,那么这块玉佩究竟哪里来的?
兰亭过来送点心,张口道,“驸马这是将玉佩落下了?”
“你认得它?”
“嗯,这是驸马的玉佩,当初他与殿下成婚时,配喜服的就是它。”
“……”
“后来驸马也是戴着这块玉佩,几乎没有用别的。”
付欣将玉佩仔细看了看,好像,有一点儿印象。
兰亭才注意到付欣的脸色,忙道,“不过驸马很看重这玉佩,晚上歇下时都拿了玉盒来放的。平时也装在锦袋里,不晓得今天怎么掉出来了。所以殿下不记得。”
过不久,蓝嬷嬷也认出这玉佩了,还和颜悦色的解释。
“当初谢府瑞少爷出生时,谢大公子就将同这一块玉佩差不多的青玉给了瑞少爷,却交给谢夫人保管,说等他长大就每天佩戴。谢夫人说这对玉佩是谢太傅一位故人相赠的,当时府里恰好两位公子,就一人一枚。她还说别看这玉佩素朴,质地却好,如今谢太傅位高权重,也不能找到和这玉佩相配的了。当初便在祠堂约定,说要留着这对玉佩,传给子孙后代。”
付欣呆愣半晌。
蓝嬷嬷反应过来,“驸马这时候就将玉佩给您了?”
付欣点点头,了悟,“他是想要孩子了,不好意思同我说?”
“应该是。不过,您如今与驸马相处甚佳,又到了年纪,若有了孩子,也是一桩妙事。”
“那这玉佩便收起来吧,等有了孩子,再拿出来。”
蓝嬷嬷用玉盒将玉佩放了,便庄重的捧出去。
付欣在沉思,她想到孩子,突然想起她的生母来。她其实已经不记得她的模样了,也无从知道她的名字,只记得幼时,她尚且活着,偷偷给自己取的小名:付欣。
四月份,京里却出了一桩新闻:张太妃子时于长乐宫中驾崩。
张太妃无论如何总是帝母,她驾崩,皇帝总要为她守孝。
皇帝此时御驾亲征到了江南,正在惩处那些叛乱的武将。
事发当晚,长公主便让人送出急信。
次日付欣戴孝进宫,陪着长公主处理事务,好容易到晚上,才听她说张氏暴死的缘由。
“和太皇太后一样,纵情而死。”
长公主说到这里,牙咬得吱吱响,“我真恨自己,没早将那个贱人收拾了,倒让她污染父亲的威名。”
在长公主心里,太皇太后是长辈,又养育了她父亲,养些面首也是合情合理的。可张氏,且不说她只是父亲的妾室,她连唯一的儿子都没有养好,致使少帝善恶不分,荒淫无道,这才早早离世。若张氏沦到她手里,是要活活抽死的!可惜当时时不我待,等腾出手来,这人把事情已经做下了。
真是奇耻大辱!
长公主眼红了红,又道,“你可知道,送给张太妃面首的是谁?”
付欣摇摇头。
“是吴兴,这个糊涂东西,先前父亲在世,她做了多大错事,父亲可曾狠狠罚过她?”
“三姐如今想的可不止践踏父亲的脸面。”
长公主面色微变,踌躇道,“那可怎么办?皇后最近同她走得近。”
“皇后娘娘还喜欢占卜相面,既如此,送她几卷书让她在宫里研究岂非好事,既将大皇子照顾好了,也不至于闹出事来无法收场。”
张太妃先前如何不管,如今她既已驾崩,便照着帝母的规格举办葬礼。
将灵堂搭好了,便开始头七。
付欣陪长公主在宫里待到第三天,听人议论远在江南的皇帝还没有传来消息,免不了将乱传话的宫人一通教训,然后去向长公主辞行。
长公主在偏殿休息,义和公主也在。她听见付欣要走,下意识看眼义和公主,见义和公主面色毫无波动,叹口气道,“好,这些天你也累着了,回去好好休息。”
“是。”
付欣便往出走,刚过一道门,却见一个白色人影,直直朝着她扑来。
兰芳和兰亭急忙将人接住。
“三姐?”付欣这才看见,此刻浑身颤抖,几乎站不稳的面色苍白的女子,赫然是吴兴公主。
在她身后,还匆匆跑来一行宫人。
吴兴公主抓住付欣的袖子,低声道,“豫章,送我回府,我不舒服。”
“……好。”
于是上了马车,车往前走,吴兴公主坐在马车里,由几个丫鬟扶着,面色煞白,不时低呼几声。
“阿姐出了什么事,怎么病的这样厉害?”
回话的是吴兴公主的大宫女,她低声道,“殿下月前就不舒服,后来又染了风寒,这几天一直扛着,府医怎么看也不见好。倒有劳殿下照看。”
“那让人请太医过来,再在城里请大夫。”
大宫女看了眼吴兴公主。
吴兴公主奄奄一息道,“已经请了,只是我一个人有些怕,豫章,陪着我。”
到了吴兴公主府,众人请两人进去,付欣让娄忠出门再请几个大夫,吴兴公主摆摆手道,“不必了,随我进去歇歇,我想喝你煮的茶。”
“那你回府去,兰芳你也跟着,将府里几位茶都带过来。”
“不必,就让他们在这儿等着吧,府里还有过年你送我的。”说着话,便扯着付欣的袖子进府了。
付欣由着吴兴公主将她带进去,带了花厅,接着就见她松了袖子,露出一个微笑来,继而在原地站得笔直。观其形容,是绝没有什么急病的。
付欣勾唇一笑,“三姐这是什么意思?”图穷匕见,却先拿自己这个做妹妹的开刀了么?
吴兴公主站在花厅中央,拍了拍手掌。
花厅周围的四面窗户,赫然冒出几个人来,每个窗户各站两个人,其中有吴兴公主原本的亲卫,但更多的,却是极为陌生的,似乎未曾在京里见过的人。
吴兴公主在主位上坐下,望着还站在花厅中央的付欣,露出一个慵懒的笑意,“豫章,坐,放心,我不是冲着你来的。”
付欣站在不动,“那是为了什么?”
“谢蔚然,你那位,掌管京城兵马的驸马。”
“那你应当去抓谢夫人。”
“我的人守了三天,毫无机会。”
“谢蔚然不会因为我做大逆不道之事。”
“我知道,可是豫章,为了活命,你总有办法让他听你的话,对吧?”
“……”
吴兴公主盯着付欣,笑的愈发得意,“还有,豫章,我记得你和老三的关系一向很好,你身边那个侍卫娄忠便是他的人。那么,关于老三的一些事,你总该知道吧?譬如他如今身在何处,打算做什么,他的附属,都有谁。”
“……”
“你这样看着我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你很蠢。”
“……”
“你竟然会觉得,我和三哥关系很好。”付欣望着吴兴公主难看的面色,解释道,“娄忠是一双眼睛,专看谢蔚然的。”
“你竟知道。”
“我投靠三哥,总要给个依据。如今,”付欣望望周围,见那窗边的人有人木然站着,有人却偷偷朝花厅里望,皱眉道,“如今你让我换个方向,也不是不可以,你的筹码是什么?”
“你问这个做什么?”
付欣陡然笑了,摇头道,“你不肯和我说,却让我乖乖做事,你莫不是以为,我唤你声三姐,就真把你的话言听计从了吧?”
“你!”
“叫你背后的人出来,说清楚靠山,我再考虑,是否改弦易张。”
吴兴公主陡然一拍桌子,“刘豫章,你莫太过分!”
“三姐不答应?那便动手吧,不知三姐想将我如何处置?”
“……”
寂静的屋内,渐渐传出杯子碰撞的声音。
吴兴公主坐在主位,握着杯盏,目光阴晴不定的看着付欣。
付欣坐下来,笑着补充一句,“其实谢蔚然不从也没关系,我让人将他叫过来,在这府里杀了,到时候京城群龙无首,想要成事,倒还快一些。”
吴兴公主微愣。
花厅之后,一个带着几分阴柔的中年男声传过来,“豫章殿下好计策,怪道能得到宜都王的器重。”
付欣倒了茶喝着,只当没听见。
那人倒是忍不住,提布出来,对着付欣低头示意道,“在下权重,见过豫章殿下。”
“坐吧。”
中年人,穿赭色锦袍,面色枯黄的权重见状微愣,眼里闪过不豫之色,却很快笑笑道,“殿下客气,不知殿下以为,此番成大事,要如何布置?”
他还是坚持站着。
付欣冷笑,“你从前是在哪里做事的?茶楼里的说书先生说个故事都要几个铜子儿,这样掉脑袋的大事,你竟让我空口与你说,好大的脸面。”
“……”
“三姐说得不错,我这人惜命,你们若能拿出足够的筹码,让我觉得既能安全出吴兴公主府,又能在京里安全的待着,我便从。否则,你们便对着驸马解释我的尸体吧。对了,我听人说,我三哥快回来了。”
中年人呆了呆。
吴兴公主不耐道,“行了,说便说,左右都要做了,藏着掖着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