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备了两辆马车,一辆给芸昭一辆给两位小姐,但芸昭不放心,劝了时歌和她同车,时悠宁见此也想一同坐一辆,但由于马车大小有限,只好独坐了一辆。
铃兰扶着芸昭上了马车,时歌紧随其后,只是才扶住素雪的手,便听见马蹄之声由远至近,上马车的身形稍稍一顿,甫一抬头,便见一匹通体黝黑的骏马已停在自己身侧。
荆溟与往常一般的装束骑在马上对她拱手,声音暗哑低沉,道:“奉公主之命,护送郡主往返弘法寺。”
“知道了。”她还以为,要到了弘法寺他才会出现呢。
荆溟是影卫,若非必要他一向很少会在白天出现,说起来前世这许多年时歌也甚少见他如今日这样。
骑着骏马,踏着晨辉,马背之上身姿英挺,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冷冽如冰刀雪刃。他没有林裴澈那样丰神俊逸的容貌,他更像那高山之巅上的寒雪,万丈深窟里的冰凌,是被大自然细细雕琢的人。
时歌定定的看着他,似乎有一瞬的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前世他寸步不离护在她左右的时候,她怎么就不曾好好看过他呢?
“怎么了歌儿?”铃兰撩开马车的卷帘,芸昭正一脸疑惑的往外探。
时歌这才回过神来,调整好神态对芸昭眯着眼浅笑道:“是妙仪公主的人,想是担心我身子还未好全,派人护我周全呢。”
闻言,芸昭也朝马车外看去。
当时庆功宴上还是荆溟护了时歌,是以芸昭也颇有印象,点头道:“素来听闻妙仪公主脾性易怒,但似乎对你倒是极为友善。”
皇家影卫随西凉建国之初便一直沿袭至今,虽算不上是什么秘密,但毕竟是只忠于皇家的组织,不在任何编制之内,若真论起身份来,只能说除了皇上和其主子,其他人都没有处置的权利。
箫灵均能将自己的影卫调遣给她,在外人看来那都是无上的荣耀。
“许是公主和我投缘呢。”时歌笑着坐进了马车。
随着大队的缓缓前移,刚刚的一切时悠宁与张嬷嬷在马车中亦是尽收眼底。
挑了车窗的小帘望去,一行十数人,唯有荆溟一人骑马紧随在芸昭与时歌的马车旁,玄色的劲装与周遭一众将军府的护卫大相径庭。
“唉哟我的二小姐哟。”随侍的张嬷嬷见时悠宁咬着下唇指节泛白,忙扯过帘子放下道:“你这样子要教人看了去还以为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呢。”
“刚刚什么情形你又不是没看见,还不够委屈么?”一把扫落手边案几上的书册愤愤道。
时歌真是好运气,中个毒也能叫公主这般看中,重阳进香还特意安排皇家的侍卫随行,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她是爹的女儿别人才会高看她半分,若她也是爹的亲女,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缘青山虽没京郊的东微山远,但慢慢行去也要花上小半日的时间,等时歌一行人到了缘青山山脚,日头也几近偏西了。
再往上便是陡峭的山路,马车是上不去的,是以在山脚众人便要下了车来改坐山轿。
时歌搀着芸昭刚踏下马车,便见不远处的树荫下,沈家夫人亦从马车上下来,目光相对了须臾,对方施施然走上前来:“这才刚到山脚我们便遇上了,看来都说缘分天定,果真是不假。”
什么缘分天定,根本就是冤家路窄吧。
时歌心里对沈夫人的笑脸相迎嗤之以鼻,却也是不能表现出来的。
“这不是……”沈夫人走近后,目光打量着立于时歌身后的荆溟,分不清是诧异还是疑惑。
萧灵均四岁时荆溟便跟在身边寸步不离,十多年来自是无人不知,如今他却出现在时歌身边,实在让人不得不有所揣测。
“妙仪公主似乎对歌儿还挺投缘的,得知她来此登高还特意派了荆侍卫护送。”芸昭笑道。
“是么?不承想歌儿竟这般讨喜,能得公主青眼可不容易啊。”
时歌微一福身谦逊道:“哪里,不过是留宫那几日住的离公主近些能说上几句话,这才得了公主格外的照拂。”
“那也是歌儿伶俐,旁人若想和公主说句话那可都是难的。”沈夫人夸着时歌,目光却一刻都未曾离开过荆溟的身上,仿佛要看出个答案来才作数。
夏季将过,此刻也已不是正午,日头算不得大,但也断没有两大世家就站在山脚下畅谈的道理,下人们雇来了山轿供夫人小姐们乘坐。
西凉信奉佛教,皇家有皇家专供的万法寺,而弘法寺则是汝京中的世族勋贵祈福进香最爱去的地方,几乎过半的权贵世家都在弘法寺里供奉了自家的金身佛,时家与沈家亦是其中之一。
之所以沈夫人会挑中弘法寺,正是这个原因。
缘青山因着弘法寺的鼎盛香火,山路虽陡却是异常的宽敞,芸昭与沈夫人的山轿并行其中一路上说说笑笑好不愉快,时歌和时悠宁的山轿则慢了一步紧跟在后头。
说是登高,但谁又真见过盛装打扮自己徒步上山的世家贵人?因而重阳的登高不过是富贵人家出门寻个高处看看风景喝喝茶过个形式的娱乐而已。
等到了山顶的弘法寺,主持引了进香拜礼后,芸昭和沈夫人皆去了内堂听高僧讲禅,时悠宁上了香后便说有些不适要去偏殿休息片刻,剩了时歌一人摘了羃离踱步到寺后的榕树底下。
寺庙没有什么讲究,时歌便也随意找了个石墩坐下。
“查清楚了?”
这个时辰来往祈福进香的人都在前殿,寺后倒是清清静静,有荆溟在,时歌也不担心有人能听墙角,因此也没什么顾忌,张口就问。
荆溟眯了眯眼,将所查只是如数告知,见时歌始终一脸平静,似乎他说的这些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为我请封?”时歌冷哼一声:“郡主换亲王,真不错。”
沈之山分明就是害怕时家坐大不好把控,还想让他们承请?真是做梦。
“是她问的,还是你问的?”
“是公主。”荆溟眼中闪过一丝不解,却依言答道。
“我想也是。”
若是荆溟,他只能从皇兄身边的影卫——司影身上下手探知,但他们虽同出一源,没有皇兄的授意相信司影是不会透露半分的。而萧灵均没有那么多七弯八绕的想法,若是她亲自去问,皇兄虽不会隐瞒,但这事的始末必然也瞒不过他。
这样也好,如此一来,皇兄也算是知道了时家的心意。
“时歌?”
正想的出神,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唤,时歌听得出,是沈纪的声音。
抬眼看向荆溟,见他神色如常,知沈纪确是刚刚出现,时歌这才扯出了一丝笑意佯装意外地回身道:“小沈大人?您怎么……”
“母亲邀了令堂前来登高祈福,是以特意嘱咐我先行一步前来打点事宜。”
时歌点点头算是应过。
她和沈纪只有一面之缘,实在没有什么话题可说,现下这么杵着也尴尬,时歌打算着也去偏殿坐坐,对着时悠宁也总比对着沈纪强。
“说来,重阳之际来弘法寺除了登高祈福又怎可少了插茱萸。”似乎是看出了时歌想离开的意图,沈纪率先开了口邀请道:“这弘法寺后山遍山都是茱萸,不如一同去看看?”
所谓的插茱萸,不过就是折了茱萸别在发间,以求辟除恶气而御初寒。别说时歌已是重生一世,就算是前世的她,也对插茱萸这种举动毫无兴趣!
“好啊。”
时歌张口正想拒绝,冷不丁瞥见远处的门后飘出了一小节天青色裙摆,于是拒绝的话在口中一个轮转成了欣然接受。
“不过这羃离实在麻烦,请容我去换个轻便的,小沈大人不妨先去,我随后便到。”
待时歌与沈纪先后离开,门后的那一抹天青才缓步而出。
“嬷嬷,这沈家公子是喜欢姐姐么?”
“瞧这情形,似乎有那么个意思。”张嬷嬷看看面色冷凝的时悠宁,顺着她的目光投向沈纪那一抹隐去的背影,叹道:“要是沈公子喜欢的是二小姐你,那可真就是一世无忧了。”
“我……也不比姐姐差吧。”时悠宁喃喃道。
长睫轻压,投下一片暗影。
“嬷嬷,你去和姐姐说,我失踪了忙她一块儿寻寻。”
“失、失踪?”张嬷嬷不明时悠宁的意思,这好好的人在跟前,怎么就要说失踪了?然而没有得到时悠宁的回答,只见她提了裙摆走了出去,像是随着沈纪消失的方向行去。
“二小姐你这是……”等张嬷嬷回过神再想询问,话还未说完人已经走远了。
二小姐这是什么意思?说她失踪?
张嬷嬷愣在原地细细咀嚼着时悠宁话中的深意。片刻后,猛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突一跺脚,似是惊喜道:“哎哟我这小祖宗哟,总算是开了窍了!”
“不行!我得去紧着大小姐,可别碍了事儿了。”张嬷嬷转念一想,亦忙慌慌地往偏殿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