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法寺后山。
大片绿叶红果的茱萸紧密相接,此时的果子还未长成,一颗颗圆圆小小犹如玛瑙珠子串成一簇嵌在嫩绿的枝叶上,也确有一番不一样的别致。
沈纪一身浅青色的长衫,绣金丝祥云纹饰的腰封,水波纹路则点缀在领口下摆处,更显其风度翩翩,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拈着一簇映红的茱萸在指尖轻轻回转,远远看去倒还真有几分遗世独立的贵公子气息。
当时悠宁走到后山时,远远瞧见立于茱萸旁的沈纪,眼中便是这样一幅景色。
只一眼,她便觉得心跳的仿佛快了些,那视线胶着在那人的身上再不能离开分毫。
似是有所感应,沈纪忽然回过身朝时悠宁看来,四目相对间,时悠宁有些羞赧地低下头,忐忑的站在原地,直到视线内出现了沈纪浅青色的下摆,才微微抬了抬头。
“小、小沈大人。”
“原还想要等上些时辰,未料你来的这样快。”
“啊?是、是的。”时悠宁刚与之对上目光又迅速移了开去,双手绞着手中的锦帕略有些许局促。
沈纪见状勾起一抹笑意,道:“弘法寺的后山地域宽广,除了这一片茱萸还种植了许多花草,我们不妨一同去看看?”
“好、好的。”
眼前的少女蒙着轻纱,一双剪水秋瞳顾盼盈盈,含羞带怯的样子让沈纪有一时间的迷茫,似乎感觉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就未曾深究与之一同往深处走去。
放眼满山满眼皆是绿意鲜花,微风中裹挟着青草花香,时悠宁置身其中只觉似在仙境。
“想不到一个寺庙竟也这般好看。”这样美的景色,她还从未见过。
“往来弘法寺的大多非富即贵,香火旺自然也就不会有荒废的地方。”
“说的也是。”眼前,一簇绿叶托着七八颗浑圆通红的茱萸果煞是好看,时悠宁伸手想摘,忽觉髻间一沉,回过头,是沈纪将原在他手中的那簇簪在了她的发间。
“这茱萸在你髻间倒是比在这树上好看多了。”
“真的么?”时悠宁惊喜道。
抚上头顶的颗颗圆滑,心下欢喜的不得了。
“果真是如一对璧人一般呐。”
突如其来的一道男声自身后响起,站在花丛间的两人回过身,只见数位鹤发长者拥着一名俊秀亲和的男子在不远处驻足。
时悠宁还茫然无措间,沈纪已然跪地行礼道:“参见皇上。”
“皇、皇上?”时悠宁看着被簇拥着的男子惊异非常,一时间竟忘了跪地行礼,直愣愣的站着。
沈纪见她睁圆了双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一个不好的预感直窜上来,下意识地朝站在萧正则身侧的沈之山看去,见后者眉头微皱神情严肃,便知道定是和他有了一样的猜测。
萧正则抬手示意沈纪平身,目光却在时悠宁身上打了个圈:“刚刚朕还和你祖父谈起你,说你迟迟未曾娶妻,连纳妾都不愿,朕说你必是已有了心上人,沈相还不信,如今看来,这位时家小姐就是了罢?”
“皇上,臣……”
“妹妹原来在这,真是让姐姐好找啊。”沈纪与沈之山对视一眼,正想开口分辨,岂料被刚到后山来的时歌打断。
“皇上也在?”待走到了近前才好似刚发现一般,朝萧正则福了福身。
原本还抱有一丝怀疑的沈纪在看见款款而来的同一抹天青色时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时歌此刻未带羃离也未覆面纱,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顾盼生辉的凤眸熠熠生辉,垂眼望向他的目光不闪不躲,一如她本就该高高在上俯瞰众人般。
沈纪撇开眼不再看她,早先那不对劲的感觉现下也明了了,前一刻还那样疏离的人怎么可能转个眼便能含羞带怯。
“这位是?”萧正则对着时歌眉头一扬,眼中探询的意味不言而喻。本想借由皇上亲眼所见
“这是家妹,刚刚下人来找,说家妹失踪了,臣女便急忙四处去寻,却没想到原来是和小沈大人在此……”掩了嘴勾起一个玩味的笑意看向时悠宁,轻斥道:“你和小沈大人来后山,怎也不知会嬷嬷一声,叫大家心急。”
“我……我……”时悠宁从未面对过如此多的外人,特别是这群人中还有九五之尊的皇上,更是让她乱了思绪,眼神不住的往离她最近的沈纪身上瞟去。
这一细小的动作看在众人眼里,皆似少女的娇羞之态,众人立刻换了一副心知肚明的神态连连点头。
萧正则指着沈纪朗声笑道:“你祖父挂心你的婚事,希望朕能给你指一门好亲事,你既喜欢这位时家的二小姐,那朕便将她指给你。”
复又朝时悠宁问道:“你可愿意?”
“这……”
不过三言两语间,便即将能实现她梦寐以求的期望,这个消息太意外,让时悠宁一时没了主意。
“皇上您误会了,臣原是邀的时歌郡主。”不等时悠宁回答,沈纪的一句话,像是给她兜头一盆凉水,僵了笑容。
“哦?”随着萧正则的一声,众人的目光皆聚在了时歌的身上。
“小沈大人,你确实邀了我,可……”时歌扫过时悠宁发髻间那一簇茱萸,幽幽道:“你是想说你认错了人,送错了花?”
“噗嗤。”跟着皇帝的一群人中,几个较为年轻的大臣不觉笑出了声。
沈纪邀了时歌,结果却是和时家的二小姐一块儿谈笑风生插茱萸,若说他心仪二小姐,那何来误会一说?若说他心仪的是时歌,却连自己心仪之人都分辨不出,岂非太过荒谬?这说来说去,无论是大小姐还是二小姐,他怕是都没放在心上罢。
一下子扯了时家的两位小姐下水,还不是真心,这下时家还不要被气疯了!
“皇上,臣不是那意思……”
“行了行了。”萧正则挥挥手打断了他的解释:“你还年轻不必如此着急,等你真有心仪之人时再提指婚之事吧。”
撂下淡淡一句,沈纪也只能应是。
目送皇帝离开后,时歌亦没有留下的意思,折身离去,一道墨色身影不知自哪闪出瞬间落于时歌身后跟随她消失在远处。沈纪眼眸微眯,阴沉着一张脸盯着那道身影若有所思。
“小、小沈大人?”
接触到沈纪阴恻恻的目光,让时悠宁硬生生打了一个寒颤。
此次重阳登高皇上会前往弘法寺沈家一早便得知,因此沈家才请了时家一同前往,沈家的计划,只待他邀得时歌后山同行让皇帝撞见,祖父再敲敲边鼓说他们是两情相悦请求皇帝赐婚,皇上哪怕不情愿也是无法。
却未想到竟被这个什么劳什子的二小姐横插一脚打乱了全盘的计划,白白浪费了如此良机。
“哼!”
什么二小姐,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个不知打哪来的野丫头,不是时歌便毫无价值,沈纪连面上的好脸色都不愿意维持甩袖离开。
像是为了烘托气氛般,刚刚还晴空万里的好天气,不过须臾已是乌云密布。
滴答,滴答!
豆大的水珠打在青草上,被细叶割裂成细碎的水花。在淅淅沥沥的雨帘中,一袭天青色的身影兀自立于其间,望着沈纪消失的方向久久不曾动弹。
皇上来弘法寺算是秘密出巡,虽未让寺里封道拒客,但后山却是有人把守不允许闲杂人等入内,以免扰了圣驾的。而今日后山上发生的事关系到当下权势最甚的两大世家,因此大家都一致选择了缄口不提。
沈家一早便随皇上离开了弘法寺,芸昭听禅出来便见时歌早已等在禅房门口,还未到太阳落山的时辰,外头却已是黑压压的一片,倾盆的大雨伴着滚滚雷声,芸昭紧了紧时歌的手无奈道:“看来今日只有在寺中暂住一夜了。”
弘法寺西苑厢房内。
质朴的桌椅床榻,哪怕是供权贵住宿的屋里也皆是干净素色,无一丝多余的点缀。
“不是什么汝京第一名寺么,怎的连床铺被褥都这样寒碜。”一眼便扫尽了屋内极简的陈设,时歌嫌弃的看着床榻上灰扑扑的被子秀眉紧蹙。
弘法寺她不是第一次来,却是第一次住。
许多世家大族都在此供奉了自家的金身佛,前来小住一段斋戒礼佛也是常有的事,因此弘法寺有个相当大的后院,专供前来斋戒礼佛的女眷居住,除了白日会有小僧打扫以外,夜里是禁止入内的。
前世她是公主,吃穿用度无一不是最奢华最精致的,时歌的身份虽不如公主,但好歹也是时向远和芸昭的掌上明珠,一直来锦衣玉食。两世为人加起来都没见过这样差的屋子。
半阙抱着刚从山下送上来的锦被跨门而入:“这么多的香火钱也不知他们花到哪去了,幸好夫人来时备下了府中的被褥衣物,不然今夜小姐怕是要坐到天明了。”
“收拾好了你们就去休息吧,今晚不用守夜了。”时歌坐在一旁托腮看着她们收拾床铺。
麻利地将床重新铺好,素雪望了望屋外那道墨色身影:“小姐,那荆侍卫……”
“不用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