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家适龄女子并非只有时歌一人。”林裴澈垂眸落子:“时家还有一女,王爷不妨考虑一二。”
世家勋贵最重嫡庶之分,庶子庶女都很少得到重视,何况时悠宁还只是养女,这样的身份又怎会被京中的世家勋贵所认同?是以当林裴澈提出时,萧成睿一时间都还记不起时家除了时歌竟还有一个“二小姐”。
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想起确有这么个人物,萧成睿欣喜的神色顿时黑了一大半,不可置信的看着林裴澈:“开什么玩笑?你当我成王府难道是随便哪个阿猫阿狗都能进的?”
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林裴澈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解释道:“时家忠义,时悠宁虽非亲生但也有养育之情,一直来也都视如己出,殿下若是想要联姻,她也是个不错的人选。”
萧成睿神色复杂的盯着林裴澈,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你……当真这么想?”
林裴澈回视,不解道:“王爷想说什么?”
“好……!好!”萧成睿怒极反笑,眼里似有火光:“既然是林先生的提议,本王自当好好考虑!”语毕,也不等林裴澈反应,一撩衣袍起身拂袖而去。
……
朝堂之上动荡不安,自然没人注意到公主已经在寝宫里修养了好些天未曾露面,时歌也借着这个机会,在家里多呆了几日,以缓芸昭的思念之情。
时向远在外有事忙碌,芸昭便亲自做了些小菜,让下人端来时歌的屋子里,两个人围着桌子一起吃。
炭盆里燃了炭,烘的整个屋子都是暖暖的,今日的菜又多些辣味,时歌吃得额头上都冒出了小汗珠来。从半阙手里接过茶水刚喝了一口,忽然隐约听到一阵乐器声传来,便随口问道:“今日外头怎这样吵?”
“今日是沈家公子的出殡之日,皇上亲点的礼制,自然是不同些。”芸昭说着又往时歌碗里夹了几道菜:“来,试试这道菜,你上回说好吃,娘特意和厨子学了来,快尝尝。”
关于沈家想撮合沈纪和歌儿的事她从时向远口中听说了,是以说起沈纪的死来也无甚感觉,只换了个话头不想提及,然而时歌握着筷子的手却是一顿。
不日前林裴澈的话还犹然在耳,她当真那是玩笑话,未想他还是骗了她。
今日汝京城举城哀悼,丧乐连连,倒让时歌想起前世沈纪骑着高头大马风光无限凯旋而归的时候,如此大相径庭,真是叫人唏嘘。
只是朝堂对弈,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前世沈纪的风光无限,也是用千千万万将士的性命换来的。
她定下心神,细细嚼着芸昭夹给她的菜抱怨道:“如今宫中也忙成一团,好不容易我溜了出来,结果爹爹还日日往宫里去,那我还不如留在宫中呢,指不定还比在府里容易见上。”
“那你就不想见见娘了?你这小没良心的。”
“妹妹不是日日都陪着娘么。”时歌也学着芸昭吃味的样儿说道。
说到时悠宁,芸昭的眼神暗了暗:“说起来,这几日总有几个官家的小姐邀她出去,白日里总不在家中。”
“应是她的闺中密友罢。”
时悠宁乖巧娴静,一直以来比时歌陪在她身边的时候还多上许多,以前也从未听说过她谈起什么闺中密友,怎的突然……不过见时歌反应淡淡,芸昭便也不再说什么了,毕竟比起乖巧又温婉的时悠宁,芸昭觉得还是时歌更让她不省心些的。
午后,时歌正打算着回宫去,半阙忽然神色古怪的凑上来:“小姐,刚刚外头有个小丫头传话说有位公子想见小姐。”
“公子?哪家的公子?”
半阙摇了摇头:“那人应该没来过咱们府上吧,下人们认不出人来,他自个儿也没报上名号。”
“会不会是荆侍卫?”半阙突然又一脸期待的说道。
“他走过门?”时歌轻笑了一声。且不说荆溟公主影卫的身份本就不能在将军府出现,即便是平日里,他翻墙揭瓦直的次数也比规规矩矩走门要多多了。
半阙撇撇嘴不置可否:“不是荆侍卫,那还能是谁?”
“小姐还是别去了,现在这个时候小姐还是尽量多避着些人为好。”素雪担忧的说道。
“无妨,许是熟人罢。”时歌摆了摆手,阻止了半阙素雪想要跟上的意图:“你们不用跟着了,若是荆溟来了便让他在屋内等,小心别让人瞧见。”
“可是……”
“好嘞!”素雪还想再劝,却被半阙拽着往屋内走去:“放心好啦,自家府门口能出什么事啊,你快来帮我看看我新绣的这个荷包好不好看。”
这边素雪还在担心着,将军府的侧门外,一个修长的身影立于不远处的树阴底下,初春的风还带着冬末的寒气,掠起他的衣摆,轻轻浅浅。
“时郡主。”
时歌向他走近几步,那人也从隐蔽处走出来,先是月牙白的靴子,而后是一身白衣青衫,再向前走出一步,一张出尘俊逸的面庞,温润如玉。
正是前些日子将她骗的团团转的林裴澈。
时歌见着他就来气,抬了抬下巴不客气道:“你来做什么?”
林裴澈轻笑,答而非问道:“你一连几日都称病未曾在宫中露面,太后对此已经颇有微词了。”
“所以呢?”
时歌眉头拧起,不明白林裴澈今日前来和她说这个是何用意。
“所以——在下是来赔礼致歉的。”
“致歉?”时歌闪过一丝戒备。
她自然知道林裴澈所谓的赔礼致歉是指那日他骗她之事,可也正因如此,才更加令人不解。林裴澈何时有过给人赔礼致歉的时候?即便是有,那也定是在他算计中的一步棋而已。
见眼前的人眉眼灼灼不似在玩笑,时歌一时间也吃不准他的想法。
“郡主最近不在宫中,想必还不知道德太妃欲请旨赐婚你与成王吧?”林裴澈淡笑着,在时歌慌乱的神色中继续道:“不过好在王爷还愿意听在下几句,就权当给郡主赔个不是了罢。”
“你什么意思?”一会儿赐婚一会儿又赔不是,林裴澈简直都把她说懵了。
“看来郡主在家中着实安逸,竟都不曾听闻成王属意时家二小姐之事?”
萧成睿?时悠宁?
突然想起午间芸昭说起时悠宁时欲言又止的神色,原来竟是这件事?这居然是他的手笔?时歌看向林裴澈的眼神突然变得古怪了起来。
“你究竟想干什么?”时歌看着他的眼睛,压低的声量带着明显的警告和愠怒:“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不去告诉成王,反而帮我?你为什么这么做?难道还打算把我当做你某个计划里的棋子吗?!”
“或许——是我心系于你呢。”
柳叶飘然而下,时歌愣在了原地。在他的眼中,她仿佛看见了自己融在春日的颜色中,刻在了他的眼底。
她想过林裴澈会有千万种回答,却独独没有想过会是这一种。
这一刻,时歌忽然觉得很讽刺。
前世为了林裴澈的这一句话,她放下骄傲,千方百计却至死都是求而不得,今世居然如此简单。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么?
可即便如此,又有什么用呢?以往那颗对他充满希冀的心早已被他一点一点地剜的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了。
林裴澈意外的看着时歌的表情由震惊转为嗤笑,最终渐渐隐在淡淡的哀伤之下。
这样丰富的神情,他绝不认为可能出现在一个十三岁的少女身上,或者说,绝不可能出现在甚少出府,锦衣玉食还是时家掌上明珠的时歌身上。
那么……她身上究竟还有什么秘密是他还不知道的呢?
“林先生的玩笑还真是与众不同,只是戏弄郡主的罪名怕是先生还担待不起。”
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那也断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了,时歌转身愤然阖上了门。林裴澈则久久的站在原地,看着那厚重的府门,看不清神态。
而沈家失了沈纪这唯一的子嗣后,虽表面上依旧是一副大权在握未受丝毫影响的样子,但明眼人都清楚,沈相年岁已高,沈青郡的资质难当大任,现下连沈纪都没了,沈家没落也不过只是时间的长短而已。
就连从前一直被沈太后压着的德太妃如今也愈发不将她放在眼里了,惹得沈太后是心烦意乱。
“哀家算是看明白了,时家人怕是一早就被成王给收买了去!他们狼狈为奸,就等着这个机会好将纪儿置于死地!”沈太后越说越气,一把抄起手边的汝窑茶盏就往地上摔去。
清脆的碎裂声让坐在一旁的沈之山微微皱起了眉,然沈太后还觉不够解气,又拿过同套的茶壶举手要摔,沈之山这才出声阻止道:“行了!”
“你今儿就算是把你这泰康宫的东西都砸了又能如何呢?”从得知沈纪的死讯至今,不过短短半月,沈之山却好似老了十岁。
从意气风发到现在的面色憔悴,沈太后见状也不由得在心中长叹了一声:“纪儿已经不在了,父亲不要为了此事伤及身体,我们如今和成王、时家都决了裂,难保他们不会继续对沈家不利,我们须得尽快想个法子,为今后打算才是。”
“当初本相会与他合作,无非是因为他是除皇帝以外唯一的皇室血脉。本相抬举他,他还真就当自己奇货可居了?”沈之山冷哼一声,语气中满是不屑:“皇室血脉而已,先帝之子又哪有皇帝嫡子来的名正言顺呢。”
“父亲的意思是……”
“我们的当今圣上尚无子嗣,亦无皇后。如此,真是再好不过了。”沈之山抚须轻笑频频点头,似乎是对自己的这个想法颇为满意。
沈太后入宫多年,膝下无儿无女尚能一路从嫔妃坐上太后的宝座,自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沈之山甫一提及她便也猜到了他的想法,衔语道:“溱儿聪慧美貌,诗词歌赋礼仪诗书皆是样样出众,当是皇后的不二人选。”
沈之山亦是赞赏的点点头,将此事定了下来。
本以为此事沈溱溱会欣然接受,却不料这个消息一传到她的耳朵里便遭到了她强烈的反对。
沈之山坐在上首的主位一脸阴沉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沈溱溱,带着风雨欲来的森冷,道:“你说什么?!”
“祖父,溱儿不要进宫,溱儿不想做什么皇后。”
“放肆!”沈之山气地一掌拍在桌面上,吓得沈溱溱脸色煞白,泫然欲泣。
一旁的南宫琴见状连忙出来打圆场,拉过沈溱溱的手宽慰道:“溱儿,你要嫁的那可是当今天子,九五至尊!你要做的可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是西凉最尊贵的女人啊!”
“娘,当今皇上不就是个傀儡么?你让女儿嫁给一个傀儡皇帝做皇后,哪里就是什么最尊贵的女人呢?”沈溱溱反握住南宫琴的手泣不成声,让南宫琴一阵语塞。
看着自己女儿泪眼婆娑的样子,南宫琴也着实不忍。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又怎么忍心再让自己的女儿也成为权力的牺牲品,嫁给一个傀儡皇帝老死在那红墙高瓦里面呢!
南宫琴抬眼悄悄望向上位的沈之山,刚想开口却被其一个阴鸷的眼神给吓退了。
“谁都不必再说!”他的声音苍老,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盯着沈溱溱道:“这事我和你姑母已经决定了,容不得你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