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凉历来有春季围猎的习俗,那段时日,朝中的三品以上官员皆可以携家眷一同随皇上前往鞍青山的行宫围猎小住,美名其曰巩固君臣之间的友好关系。
这一日,天还未亮时歌就已经被蕊心喊起来,迷迷糊糊的任由一群宫女伺候着梳洗换装,直到坐上了马车都依旧是晕沉沉的。
蕊心从食盒里端了几碟精致的小点心摆在马车内的小几上,又盛了一碗小米粥吹了吹:“公主今日起的早,连早膳都未碰一点儿,现在好歹吃些垫垫肚子罢。”
“拿走吧,我没胃口。”想到今早荆溟带来的消息,时歌只觉得头更是疼的厉害。
这几日朝堂之上不断有官员上奏立后之事,无一不在催促皇兄广选妃嫔,早日立后。不得不说沈家还真是狼子野心如此招摇,死了一个沈纪不但不能让他们安分,反倒更是激进了。
“可……这些吃食都是溟大人拿来的,哦!还有这个。”蕊心放了碗,从琵琶袖中抽出一本小册子递给时歌:“好像是这次围猎的随行人员名单,让奴婢一并交给公主。”
接过册子随意地翻看了两眼后,随即掀了马车帘子向外望了望,却并未见到荆溟的身影,状似无意的问道:“他人呢?”
“许是在前头吧,溟大人每日里总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奴婢哪里又能知道他的行踪啊。”继续搅着碗里的米粥,蕊心突然笑道:“公主要是想见溟大人,其实只需喊一声,保管大人立马就出现在您眼前了呢。”
“胡说什么你。”时歌嗔道。
蕊心不似葵心一般怯懦,和时歌相处了一段时日过后更是深觉公主比起以往要宽和许多,也就渐渐大了胆子,说话便也多了两分随意。
时歌却从蕊心的话中听到了不一样的字眼,好奇道:“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喊他溟大人了?”
蕊心歪头仔细想了想:“说起来……好像是公主那次清河檀受伤回来之后吧。”
“以前溟大人一直在暗处,公主也从不找大人,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只知大人是可以佩刀出入后宫保护公主的侍卫,但是自从公主从清河檀回来以后,大人每日夜里都会守在门外。后来也不知是从谁那传出的,才知晓原来溟大人是公主的影卫,大家自然也就都换了称呼。”
“他每日夜里都会守在门外?”从名册间抬起头,时歌不确定的重复道。
蕊心不明所以的一阵点头,摸到手边的小米粥已经凉了许多,正想再劝,时歌却主动地伸手过来接走了她手中的食碗吃了起来。
不明白为什么刚刚还说没有胃口的公主一个转眼就愿意吃了,似乎——还吃的很开心?
时歌一边细细翻看着名册一边吃着小米粥,目光一一扫过名册上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最终停留在“蒙学馆林裴澈”这一行字上久久不曾挪开视线。
倒不是惊讶于林裴澈的名字会出现在名单上,林裴澈不仅满腹诗书,也精于骑射,前世每年的春猎林裴澈都是最优秀的那一个。
只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名单之中呢?
当时的时歌只顾着儿女情长,只要能见到林裴澈就是开心的,又哪里会去想些旁的。
可是今时今日,用截然不同的心境再走一遭,时歌却觉得奇怪的紧。
能去春猎的人都是三品以上政绩杰出的皇亲大臣,人员的选定向来也都是内阁几个资历颇高的元老拟定后再呈给丞相查阅,后宫则是皇后拟定送呈太后,如今后宫未有皇后,则一直由太后直接拟定,前朝后宫再递呈给皇上做最后的修改。
蒙学馆里教书的夫子先生多了去了,林裴澈也不过只是其中之一,就算是成王有意想让他来,可不论前朝后宫,又怎么可能过的了沈家人的关?
看来林裴澈比她以为的,还要深不可测的多。
……
时歌想的出神,不知不觉间已日头偏西,待好不容易到了鞍青山行宫,天色也渐晚了,众人舟车劳顿,下了马车后便由行宫宫人们带往各自的住处洗漱安歇。
在马车里颠簸了一整日,时歌也是累极,匆匆洗漱了一番便早早歇下了。
也不知是太累的缘故还是乍然换了地方还未适应,平日里睡眠不错的时歌今日却睡得极不安稳。
睡意缱绻之间,还隐隐约约的听见有人似乎是在唤她,时歌挣扎着想睁开眼睛却感觉眼皮好似担了千斤重,无论她如何努力都睁不开一丝缝隙。
慢慢的,她感受到瓢泼的大雨,感受到微凉的寒风,见到那个身着大红嫁衣的她站在林裴澈面前似乎在说些什么……这个场景,她太熟悉了。
是梦么?她梦见了那个让她彻底对林裴澈心灰意冷的时刻,那个她狼狈不堪暴尸荒野的时刻么?
仿佛是为了印证时歌所想,她只觉得四周景色陡然一变,数不清的黑衣人提着刀剑追赶着葵心和一个红衣女子,从驿站一路追赶至山林间。
梦中,时歌就像个旁观者一般看着,感叹原来当时的自己竟是如此的狼狈不堪。
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贵公主,一个娇弱怯懦的小宫女,又怎么可能跑得过一群杀手?不过片刻,红衣女子脚下一滑跌在地上,葵心见状还不忘回过身来想将她馋起,两人瞬间就被身后的杀手追上包围,葵心吓得瑟瑟发抖却依旧挡在她的身前,结果被手起刀落一剑割喉。
葵心倒地的那一霎,时歌突然感觉眼前一花,原本看客一般的视角居然回到了她的身上!无数把闪着寒光的刀剑举在自己眼前,让时歌重新忆起了她最不愿想起的恐惧。
“荆溟……荆溟……”时歌浑身一震,害怕的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脑袋埋在臂弯中低低的呼唤着。
她怕,她怕她唤的大声了,会惊到那群杀手,会毫不犹豫的被斩杀。
那种千刀万剐的疼痛,即便是在梦中她亦无法承受。
可是她清楚的啊,她的荆溟,不会来救她。
“荆溟!”就算如此清楚,她仍旧是忍不住唤出声。
因为她更清楚,除了荆溟,她已无人可唤。
“公主。”清冷的声音,仿佛是来自遥远的天际,穿透层层云雾,穿过风霜雨露,盘旋在她的耳畔,像是极近,又似乎极远。
她认得,那是荆溟的声音!
“荆溟!”仅是他的这一声轻唤,时歌却好似突然有了对抗的勇气,惊呼着猛然站起身来。
漆黑一片的四周,唯有糊着绢布的窗棂筛过依稀的月光照在床前,描过荆溟棱角分明的轮廓,掠过他紧蹙的眉心,担忧的双眸。
像是还未能分清现实与梦境,时歌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上他的脸,感受着指尖掌心处由凉意渐渐温暖起来的触觉。
“荆溟?”轻轻浅浅的,还带着梦中恐惧的颤意。
“是我。”荆溟的声音依旧如月光般的清冷,此刻听在时歌耳中却似多了一份温柔,宛若天籁。
像是溺水的孩童找到了浮木,时歌毫无征兆地扑进了他的怀中,双手紧紧环着荆溟的腰身使他动弹不得。感受到了荆溟有一瞬间的僵直,整个身子像一块石雕一般不动分毫。
时歌将头贴在荆溟胸前,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鼻尖萦绕着他淡淡的青草气息和夜间的清风微凉,将她的理智一点点的拉回脑中。
“我、我刚刚……”清醒过来的时歌立马放开了荆溟,躲闪着不敢去看他的神色,双手绞着被子有些手足无措。
未等时歌解释完,荆溟便为她掖了被子,淡淡道:“公主睡吧,我会一直在。”
看着荆溟转身走到窗边倚墙而寐,时歌不禁扬起一抹笑意沉沉睡去。
或许时歌的这一梦,不单单只有害怕和恐惧,或许亦有希冀和期待也未可知呢?
插曲过后,时歌一夜无梦。
直到次日一早,蕊心一连唤了好几声这才算把时歌唤醒。甫一睁眼时歌便下意识的朝窗边看去,捕捉到这一细节的蕊心也跟着去看,一脸疑惑:“公主在看什么?可是昨夜里觉着凉了?”
时歌摇头干笑两声收回了目光,由着蕊心为她梳妆打扮。
到了围场,众女眷在帐前三三两两的聚成一堆,而妙仪公主这个身份一向名声不好,以致众人都不敢上前来与之攀谈。这倒是时歌最乐于见到的了,省的她还要左右应付。
挑了个视野极佳的好位置,时歌召来一旁随侍的宫人剥葡萄的剥葡萄,捶腿的捶腿,好不惬意。
看着帐外萧正则与一众大臣公子们已经上马,时楚亦在其中,皆是一副意气风发跃跃欲试的样子,时歌清浅一笑,直到视线移到成王旁边的林裴澈,笑容才淡了下来。
不同于往日的清贵尔雅,今日的林裴澈短衣束发,背弓握缰,举手投足间尽是平日里不会见到姿态——英姿勃发,眉宇生辉。
似乎是感应到了时歌的注视,林裴澈突然转过头来,冲她抿唇一笑。
时歌只做不知,撇过脸不再看他。有了上一世的教训,她自然不会再沉浸于林裴澈的皮囊。
一旁的沈溱溱却是被迷的五迷三道,与一众大家闺秀们红着脸讨论。
时歌未曾注意,自然也就忽略了沈溱溱看向林裴澈时露出的热切与痴迷,反倒是瞧见了站在芸昭身边的时悠宁。
一段日子没见,她一扫以往低眉顺眼的样子,虽然依旧是柔柔弱弱我见犹怜,但那挺的直直的背脊和脸上那掩不住的得意之色,显然是京中那些“成王有意于她”的风声给了她不小的底气。
不过以她这样尴尬的身份,能跟来也确实是托了成王的福,只是成王府那样的深潭哪里是她搅弄的起来的,况且成王还有那样的心思……
“今日的围猎成绩优异者,朕重重有赏!”
四周鼓声渐起,随着萧正则的一声令下,众臣应和着策马而出,好不壮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