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快要入秋的天气也依旧是异常闷热,常青园栽种着一园子的树,是夏蝉最爱栖息的地方,蝉鸣声在树梢间肆虐,恰恰掩盖了树下二人的谈话声。
“菀珍怎么回事?”
“她体质特殊,太医说是误食了相克的东西,发现的及时倒也没什么大碍,只是……”
“那便是无事了。”一贯清冷的声音,让对方挑了挑眉。
“但任务终归是没能完成。”
“呵,任务?”林裴澈讪笑一声:“画蛇添足的任务?”
林裴澈才智过人,一向不喜美人计这样下等的谋算,东榆此次想在萧正则的枕边安插一颗棋子这事本就令他反感,如今他们自己搞砸了,倒也省了他许多事。
对方像是看出了林裴澈的想法,无谓地耸一耸肩。反正这是东榆和林裴澈之间的事,他不过是从中一个带话的人,事情成与不成和他都没什么关系,只是——
“听说这次的荷露是令仪公主加了蜂蜜进去。”
“你在怀疑什么?”目光扫过眼前的人,带着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警告:“连她的贴身婢女都不知道的事,歌儿又是从何得知的?”
林裴澈言语间的袒护之意何其明显,那人顿了一瞬,才慢条斯理道:“我不过是把事实告诉你,至于你是将他当做有意或是巧合,那便不是我的事了。”
皎洁的月光穿过树叶的缝隙,照出他官服的一角,在空中微扬。
……
“半阙姐姐?你怎么在这里啊?”
宫宴已经散席了,整个披露殿只剩了一群宫女太监们在收拾着,见到突然出现的半阙,一个眼尖的小宫女不禁好奇的问道。
半阙环顾了下四周:“公主掉了支簪子,你们可有见到?”
几个宫女太监抬起头来互看了一眼,都纷纷摇头表示没看见。
半阙在时歌席位附近转了两圈,正打算离开,刚刚说话的那个小宫女又笑嘻嘻的凑了上来:“半阙姐姐,公主掉的是怎么样的簪子啊?要不奴婢一起帮您找找吧。”
“白玉响铃簪,算不得多贵重。”半阙回道。沉吟片刻,旋即又提了音量:“这簪子是夫人送给我们家小姐的,你们要是见着了便送去无念宫,公主定有重赏。”
听到有重赏,几个宫女太监都堆着笑意连连点头,趁着大家都在低头找着簪子,那个小宫女捏着扫帚犹豫了一会儿,提醒道:“半阙姐姐您就放心吧,我们要是找到了一定给您送回无念宫去。只是公主今日离席的早,奴婢看着好像是往常青园的方向去了,姐姐不妨也去那找找看?”
“常青园?那是什么地方?”
宫里半阙也就来过两回,大多也只是在无念宫御花园这一类的地方走走,后宫的路都还没认全,何况是前宫宴请大臣来使的这几个宫殿园林,半阙更是连名字都没听过。
“哦,就是殿前的那个园子,您瞧。”小宫女伸手一指:“出了这里一直往前走,那片栽了很多树的园子就是常青园了。”
顺着小宫女的指尖看去,远远地还真能看见郁郁葱葱的一片绿色……
“那个小宫女别不是框我呢吧,这地方连个鬼影子都见不着,小姐来这做什么?”半阙提着灯笼猫着腰,一边在小道上细细寻着一边低声嘀咕。
园子嘛,四通八达的,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交错纵横,等她再直起腰来时,就连哪是哪儿都认不清了。
这个常青园看起来比无念宫还大,这要找到什么时候去啊?早知道她就该叫上一些宫女一块儿来找的。
半阙举着灯笼四处照了照,正盘算着或许收拾大殿的那些宫人们已经找到了簪子也不一定,就算没找着,明日一早来找也比现下一抹黑要好得多。心里这么想着,半阙抬脚就想沿着小路找个出口,但常青园四面望去全是树,她兜兜转转的走了好半天也没见着出口。
要不,直接翻出去得了?
望着面前高高的灌木丛,半阙吹熄了灯笼放在地上,摩拳擦掌的准备翻“墙”出去,刚提了一口气,就听见灌木丛的另一头似乎有人在说话。
对面有人?!
听声音倒是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来是在哪听过。
半阙抓抓头发有点苦恼,不过既然有人在对面,她自然就不好翻这个“墙”了,提了一半的气顿时泄了下去,半阙恹恹地拾起灯笼打算换一面灌木丛翻。
“你当真要娶时歌?荆溟若是真对时歌动了心,往后的计划可就难办了。”对面话语中隐约传来的几个字眼霎时止住了半阙想要离开的动作。
他们……可是在谈小姐?
悄悄地往灌木丛边走了两步,对面的声音又隐隐传了过来:“你既然知道,就该动手了。”
“动手?”对方突然发出一串笑声:“林相可真是看得起我,荆溟的武功深不可测,我又哪里是他的对手,林相就算嫌我碍事也不是这么个借刀杀人法吧。”之前还只是想将荆溟调离将军府,如今不过数月,就已经到了想让他死的地步了么。
林相?
是林裴澈?!难怪她觉得熟悉,那他们刚刚说的……要动什么手?难不成是想——杀荆侍卫?!
被自己的这一猜测吓了一跳,幸而她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嘴才没有将惊呼声溢出唇齿。
对面的笑声还未停歇,半阙却已经汗湿了后背。
可是荆溟只是个侍卫而已啊,林相大人为什么要杀一个侍卫呢?还是她想错了?林相的声音一贯都是温和如玉的,而这个声音虽说相似,却犹如冰凌一般透着刺骨的寒意。
会不会……是她认错了声音?或者听错了话?
理智告诉她她现在应该立刻赶回无念宫去把这个消息告诉小姐,但犹豫再三,半阙还是咬了咬牙,伸手悄悄拨开了眼前的灌木丛往外看去。
那边的谈话还在继续,但是声音突然小了下去,被蝉鸣掩盖,半阙听的不甚清晰。
可透过灌木枝叶的缝隙,半阙看见远处有两个立于树影之下的暗色,林裴澈面对着她的方向,虽被夜色笼罩容貌看着有些模糊,但半阙还是认出了,那就是林裴澈。
另一个倒是半个人都站在月色下,但背对着她,半阙只能看见那人深蓝色的官服衣摆上,用金线绣出的花纹在月下泛出的细闪。
深蓝的官服,那是正三品以上的官员才用的颜色。
半阙正想着,忽然一阵微风,吹得树叶间簌簌作响,一片绿叶被吹落在了那人的肩头,只见那人侧过了身子想将落叶拂去,容颜在月色下一寸寸展现……
半阙皱了皱眉头。
远远看去,她好似从未见过这个人。
不似林裴澈,时歌重伤那会儿他日日都会前来授课,半阙见的多了,哪怕容貌看的模糊些,加上身形形态也是能认准的,但从未见过的人就另当别论了。
若是就这样匆匆一瞥,哪怕是日后有机会再遇见,她还能不能认出来都不一定了。
这样想着,半阙不禁往前趴了趴身,把手下的枝叶拨的更开,想看的清楚些,岂料嘈杂的蝉鸣能掩盖他们对话,却盖不住半阙那细微的声响。
“谁?!”
一声断喝骤然响起,看清楚那张脸的同时,半阙也看到了一双锐利的目光,和一抹绿叶的残影……
……
“怎么都去了这么久了,半阙还没有回来?”时歌披着外衫在屋内来回走着,频频望向门外。
在素雪端来醒酒汤给她的时候就顺道提了半阙去找簪子的事,时歌当时也没有在意。醒酒喝味苦,一碗下肚后反倒没了困意,就和素雪多聊了两句,后来见半个时辰都过去了也不见半阙回来,时歌这才隐隐有些担忧起来。
“会不会是迷路了?”蕊心站在门边绞着手中的巾帕低喃:“半阙对宫中不熟,前殿更是没有去过,说不定是迷路了,奴婢去找她回来吧。”
“等……”
等等两个字还未说出口,外头守着宫门的小太监就忙慌慌的跑了进来:“公主,外头忽然来了好些禁卫军查宫。”
“查宫?”晚宴刚过,各国使臣都还留宿宫中,怎么会突然查宫?
抬眸见荆溟肃着一张脸从外进来,时歌心下沉了沉:“发生什么事了?”
“说是有刺客。”荆溟道。
“刺客?”时歌看着陆续进来的禁卫军有些诧异,但接触到门口熟悉的身影后也就没有多说,让通禀的小太监先下去了。
门口的蕊心本想出去找半阙的,这会儿也只得迎着时楚进来。
时楚在外厅的首位上坐下后就一直沉默不语,直到禁卫军领队进来禀报了一切无恙后,时楚才挥手让他们先自行去别宫查看。
“哥哥这是怎么了?”见禁卫军都撤出了无念宫时楚也没有再开口的打算,时歌有些沉不住气了。
时楚的目光扫过蕊心和素雪,二人对视一眼,会意的走到门口守着。
看样子时楚该是有要事要和她说了,这反倒让时歌冷静了下来,坐到时楚身侧的位置上,试探道:“不会是……真有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