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将近,整个汝京都笼置着一层旖旎的气氛,集市上多了许多平日里没有的玩意儿,画着狰狞鬼脸的面具、花开并蒂的纸灯图样、就连平日里捏动物戏装的糖人摊都捏起了一对对璧人。
街道上已有人开始在屋檐间挂上了花灯红绸,各家各户未出阁的姑娘们都待在家中忙着做纸船扎纸灯,将军府自然也不例外,下人们都人手一摞彩纸,早早的完成了分内的工作后便成群结队的扎成一堆做纸船。
而云华院内。
三个丫鬟围坐在八仙桌上认真地做着纸船,时歌却百无聊赖的趴在窗旁嗑着瓜子,一点都没有被这旖旎的气氛所感染。
如今她也算是试探到了荆溟对她还是有那么点意思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有意的在回避这个问题,她想了几天都未曾想明白原由。
将扎好的纸船放在一旁,回头见时歌心情郁郁,半阙不禁出言邀道:“小姐,你要是觉得无聊不如一起来做纸船啊。”
“不了,你们自己做吧。”把手中的瓜子壳往窗外一抛,顺手又抓了一把继续嗑着。
七夕七夕,本是男女之间相互表达爱意的日子,可她想表达心意的那个人,几番试探下来却丝毫不为所动!明明她感觉荆溟也不是对她毫不关心,可为什么就是要在关键时刻泼她冷水呢?!
几次冷水泼下来,时歌纵是有再大的热情如今也被浇了个彻底。
一把把的瓜子在窗台下堆成了小山,蕊心做好了自己手中的纸船,又拿了一张过去塞到时歌怀里:“公主就当是陪我们的吧,奴婢往日一直在宫里当差,都没有机会看看汝京城的七夕是何等样子呢,听说热闹繁华之景会更甚花灯节?”
“可不是么!”半阙兴奋地接口道:“到了那日啊,几乎全城的姑娘们都会出门,寺里湖边就没一处没人的!那些未出阁的小姐祈求能得个好姻缘,嫁了人的便祈求夫妻和睦、举案齐眉,当是热闹的不得了的!”
“真这么热闹?”接过蕊心递来的热帕子擦了擦手,时歌被半阙绘声绘色的描述吸引了过去。
宫中对七夕不是太看重,每逢这个日子都是后宫的宫女们自发的做巧果拜织女,也听闻过宫外七夕节热闹非凡,几次想偷溜出去,都被荆溟给拦了回来。
而她重生在时歌身上的时候又正巧七夕刚过,是以也至今也未曾见过半阙说的般景色。
“小姐忘了?去年七夕和韩小姐比试女红,小姐还赢了,说是今年还要再比呢。”素雪笑道。
“比女红?”时歌一听就头大。
她从小到大连针线都没拿过,哪里会什么女红啊。摇了摇头,时歌还是决定把注意力放到一桌子的纸船上靠谱:“这都是七夕要放的?”
“是啊,这些还只是放水里的,还要做大的纸灯往天上放呢!”蕊心指着放在墙边的东西道。
时歌瞅着那些黄纸竹支,这不就是祈愿天灯么?她一直都想放来着,可惜宫中最是严禁这类不可控的烛火东西,现下却是可以无所顾忌了!
“屋里太窄,走!咱们去院里做去!”说着,时歌拉着半阙蕊心就往外走:“荆溟,去吧屋里的东西都拿出来。”
“还是奴婢去拿吧。”溟大人怎么说也是公主影卫,是比大内禁卫军还高一头的,时歌就这么像使唤下人一样的使唤人家做事……总感觉哪里不对。
“不许去!”时歌头也没回的喝住蕊心,牵着人依旧脚步不停,蕊心亦步亦趋的跟在时歌身后哭笑不得。
公主既想人家留下,又每日都没个好脸色,只一味呼来喝去的刁难,还三天两头的就挤兑人家让人家走,可人家真的久不在眼前出现了吧,公主又生气。
这口是心非的作态真是让她一个做奴婢的看着都揪心。
等时歌拉着蕊心她们三个在院中的石桌上坐下时,荆溟也将扎纸灯的工具摆放到了院中,随即退到不远处垂手而立。
这几日无论时歌说什么做什么,或是让他做什么,荆溟都一一照做,让时歌恍惚觉得如同前世,但也正是如此,她就更生气了。
“来来来,你继续说。”收回了在荆溟身上的目光,时歌饶有兴致的催促半阙继续刚刚的话题:“那日除了祈福放灯,还有些什么好玩的?”
“小姐年年都出去,怎的还问奴婢。”
“我、我的意思是今年有没有什么新鲜的玩意儿。”时歌心虚的咳了两声以作掩饰,立时想了个理由搪塞了过去。
幸而半阙也只是随口一说,并未真的在意,时歌这么一说,也就自然而然的支起了脑袋想着:“要说有什么新鲜的……”
“奴婢似乎听表少爷说起天监局这几日夜观星象,似是七夕那夜会生异象。”素雪接话道。
“异象?什么异象?”不等时歌开口,半阙就已经迫不及待的问了。
“我又不是天监局的,怎会知道。”素雪道。
“难不成会是天狗食月?”蕊心大胆猜测:“说起这天上的异象奴婢也都只听人传过,从未亲眼见到,难不成这回到有机会遇见了?”
“天狗食月是个什么样子?”半阙越听越精神,恨不能今晚就是七夕之夜似的。
几个丫鬟越说越起劲儿,倒是时歌在一旁听的无甚意思。
旁人觉得天监局能夜观星象而预知福祸,都道他们神圣,但在时歌眼里,那不过都是些白日睡觉夜间出来杵的跟猫头鹰一样神神叨叨的老头子,观了大半辈子的星象也不见得说中过几回。
但见几个丫鬟都兴致勃勃的样子,她也就不去多这一回嘴了。
只是她从未扎过这劳什子的纸灯,那黄纸已经被她弄破好几张了,竹支也磨的她手生疼,偏生她还缠错了两根,本就没什么耐心的时歌现在更是显得烦躁了。
手上用力正想硬掰开来,一双大掌轻柔的附在了她的手上:“我来吧。”
荆溟拿过时歌手中的竹支,熟练的拆线,缠枝,扎纸,糊浆,时歌看着那些七零八落的东西在他手里汇聚成型,不过片刻功夫便做好了一个递到她面前。
接过来掂了两下,还挺结实。
于是乎,说是出来一块儿扎纸灯的,眼下不知不觉时间去了大半,反倒是荆溟完完整整的做了许多,时歌则坐在一旁支着脑袋看,时不时也掺和两下。
院中传出阵阵笑语,让前来探望的时悠宁脚下微滞:“她好的还真快呢。”
时悠宁的轻声自语张嬷嬷并未听清,见她停了步子,不由问道:“二小姐不进去了么?”
“进,难得姐姐大病初愈,咱们当然要贺上一贺。”时歌伤势未好前她屡屡被挡在院门外,昨日得知时楚将留在云华院的人手都撤走了,今日她再上门也无人阻拦,想来定是时歌的伤势已好。
抚了抚微乱的发丝,时悠宁收了阴郁的表情,换上一个甜甜的笑容跨进了院子:“姐姐!大老远的便听见姐姐这里有说有笑的声音了,妹妹没打扰吧?”
娇娇柔柔的声音传来,激的时歌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半阙素雪几个听到时悠宁的声音忙站起身来行礼,收拾了个位置出来给时悠宁落座。
“咦?姐姐也在扎七夕节的纸灯啊。”看到地上散着的纸张竹支和几个做好了的纸灯,时悠宁意外道:“真是巧了,妹妹此番过来也正是想着七夕之日热闹,姐姐又大病初愈,到时定是要出门去的,这几日正好能和姐姐一同扎纸灯预备着,你瞧……”
说话间张嬷嬷已经接过丫鬟手中的东西奉到她们面前。
“不想姐姐却先做好了。”时悠宁面露惋惜道。
“不打紧,你难得来一趟,在这做便是了。”时歌微微一笑,招呼着自个儿的丫鬟作势便要回屋去。
时悠宁自是不能让时歌就这么走了,绞着手帕,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姐姐!”
“我知姐姐定是还记着妹妹误伤了姐姐的事,但我真的实属无心之过,事后一直自责难安,想来给姐姐负荆请罪,可……”说着胆怯的抬眸看向站在时歌身后的荆溟,寓意再明显不过。
“不过幸好姐姐伤势痊愈了,但今日妹妹前来,也还是要给姐姐赔不是的,望姐姐能原谅妹妹的无心之过。”时悠宁说着一把握住了时歌的手,泪眼朦胧的看着她。
“我什么时候痊愈的我怎么不知道?”一来就说她大病初愈她都忍了,现在又来一句!她在荆溟面前还装着病呢,全都被她给抖搂完了。
时歌悄悄的瞥了一眼荆溟,见他似乎也并未在意时悠宁的话,这才暗暗舒了口气。
“我见姐姐气色见好……”敏锐的感觉到时歌对此话题似有不悦,时悠宁连忙转了话头,哀怨道:“如今爹娘都远在镇峡关,将军府里我也只有姐姐一个可说上话的人了,姐姐就陪我一会儿罢。”
时歌抽了一下没有抽出自己的手,颇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她都说了自己的伤势并未痊愈,她却还是执意要她作陪,什么时候柔柔弱弱的时悠宁居然也变得强势起来了?
左右她闷在房里也无事可做,不如看看时悠宁唱的哪出。
心下有了主意,时歌重新坐了下来:“妹妹既然都开口了,我这个做姐姐的还能不应么。”
时悠宁意识到时歌的态度敷衍不免有些尴尬,但却还是强颜笑着,用自认还算平和与娇俏的语气与时歌搭话:“姐姐早早的便扎了这么多灯,可是七夕有什么安排了?”
时歌眼神飘忽了一下,随口答了句:“没什么特别的安排,不过就是凑个热闹罢了。”
“七夕那日汝京里最是热闹了,不过姐姐伤势未愈的话,不如还是在迎客楼订个靠窗的位置吃吃看看,那景色也是很好的。”
“哦。”时歌自腰间取下白玉腰佩拿在手里把玩着,并不打算接她的话。
时歌不说话,时悠宁也就没再开口,院中一时只余树叶簌簌响在四周。
过了良久,时歌侧过头见时悠宁竟真的在认认真真的扎着纸灯,不禁奇道:“你真是来做灯的?”
“姐姐何出此言?”时悠宁不解道。目光澄澈,一副天真娇憨的模样。
难道……是她小人之心了?其实稍稍一想,时悠宁也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想起前世的自己,莫说是十二三岁了,便是临终前对着林裴澈,她都还是一副嚣张跋扈的样子。
不过好在如今她也释怀了。
时歌扫过荆溟那冷峻的面容,目光盈盈的垂眸浅浅一笑。
好在……
她还有重来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