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语歌失踪的第三天,邵霖华如同行尸走肉。他到处疯狂地寻找她的踪迹,寻求无果,他在她空荡荡的房间里,寝不安席,夜夜心头犹如有万千蚀骨的蚂蚁撕咬,痛得他几乎想要在漆黑且冷清的房间里,无声流泪。
三天前,他坐深夜飞机赶回医院,可白晃晃的病房里,早已没有她的踪迹。被子整齐叠成豆腐状,白色枕头放在上方,一尘不染的床垫白净,桌上所有的物品摆放整齐,满满的花束颜色已经黯淡,有枯萎之兆。这样毫无生气的白色房间,冷清得令他心慌。
桌子上放着一封信,薄而轻的信纸样式清新,是她亲手写的。
霖华,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比任何人都知道,我的病不会这么容易痊愈。肾癌留下的后遗症和肾细胞的感染,让我很长时间都将与医院为伴。
你之前留给我的那些钱,足以支付我之后的治疗。我不希望你为我耗费太多的时间和精力,也不想让你看见我治疗后的丑态。
治疗过程太痛苦了,而比治疗更痛苦的是,我不愿让你看见我有可能会死在你面前。
有一个秘密,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半年多前的一场车祸,早就带走了真正的姜语歌。而如今活着的我,也只是从死神手中夺回生命,从鬼门关走过一回的普通人。
没有遇到你之前,我对生死早已置若罔闻。
可遇到你之后,我多希望,从今往后的每一天,我都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然后幸福,快乐,与你一起。
可能我要离开你一段时间了。
也许我很自私。因为我已经不知道,将来,我还有没有能力继续陪伴你走下去了。
落款:语歌
看完信后的邵丽华,颓然地跌坐在床上,手里还捧着那张薄而轻的信纸,可他只觉得,这信纸的重量,比千斤还重,重到让他无法轻松。
一个漫长的冬天过后,春天来了。
医院外的场景温馨,穿着病服的人们有的坐在大理石的椅子上晒太阳,有的在亲人的陪伴上漫步在草坪上,还有些小朋友,欢声笑语地穿梭过人群。春天的阳光温暖至极,到处透着蓬勃的生机,变成永不会褪色的记忆。
可病房里的邵霖华,世界仿佛正在下一场空前绝后的狂风骤雨。他微微眯起眼,看着窗外刺眼夺目的光,心想,春天到了,可她去哪了?
他的春天不再像春天,而是依旧刺骨的寒冬。他起身,将信纸叠好放进口袋里,走出那冰冷的病房。踏出病房的那一刻,他忽然鼻酸,因为他的春天不会再来了。
他冷得绝望和迷惘,可他除了等待,别无他法。
三个月后,墨尔本的夏天,天气依旧凉爽,阳光微醺,雅拉河畔悠长且幽静,湛蓝色的河流犹如深深的蓝宝石,一望无际,深不可测,蓝得深远,蓝得美丽。天空是广袤无垠的白蓝色,仿佛有一群和平鸽翱翔飞过,交织在白云蓝天中。
云雾很浓,遮住了大部分的阳光,姜语歌靠在雅拉河的王子桥上,手中捧着暖烘烘的星巴克,惬意地迎着微风,看着车流奔腾不息的从她面前穿流而过。
易祈风站在她身侧,左手放在休闲裤的口袋里,右手也同她一样,捧着杯热烘烘的星巴克,他随意地喝了一口后,将星巴克放在桥沿上,神情自然地看向她:“我真是太有时间才会来陪你这个大病初愈的人站在桥上喝茶。”
姜语歌也把星巴克放到桥沿上:“来墨尔本这么久,从没能好好看过这里的风景。”
“都忙着住院治疗了,怎么有时间来看风景?”易祁风温柔地笑了笑,举起右手,看了看手表,然后放下,神情依旧自然,眼中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只有无限的温柔,“和苒苒约定的午饭时间准备到了,要一起去吗?”
“你们俩个约会,我这个电灯泡就不去了。”姜语歌眼神连抬都不抬,漠不关心地喝着星巴克。
“语歌。”易祁风语气忽然变得十分温柔。
“怎么了?”
“回去看看吧。”他的目光沉了沉,但眼眸温柔依旧,像雅拉河畔上沉沉浮浮的巨轮,白天安静地躺在河流上随波逐流,直到夜幕降临,它才孤独地闪烁迷离且多彩的光,“你本就爱着他,如今又何必再继续躲着他?”
姜语歌沉吟片刻,目光深远到像是望去了雅拉河畔的尽头,她动了动唇,最终,还是一个音节词都没发出声来。
“我先走了。”易祁风已是了然地笑了笑,“外面风大,看完风景就早点回去,不然又生病了,我可没工夫再请林教授了。”
迎着微风,姜语歌点了点头,神情依旧迷惘地望着雅拉河畔的波光水色。在易祁风转身的那一刻,姜语歌忽然开口道:“谢谢。”
易祁风的脚步顿了顿:“没事。”
她不知道,易祁风走了不到一百米,站在王子桥的另一边,他回过头,迎着微风,车流奔驰而过,他的目光,比天空还要清澈,比雅拉河还要温柔、绵长且悠远。
不知道他究竟望了多久,直到拥挤的车流忽然散去,桥上变得空旷了会,他才转过身,裹紧风衣,大步地离去。
有时候,一个人止于唇齿,掩于岁月的感情,比起俩个人的心照不宣,还要难得可贵。
墨尔本夏天的风吹得令人舒服,只是河畔上有卖唱的流浪歌手,歌声徘徊在湛蓝色的河畔上。
这时的他莫名想到一句歌词,好像是一首很老很老的歌了。
所有悲伤/丢在分手那天/未必永远/才算爱得完全/一个人的成全/好过三个人的纠结/我对你付出的青春这么多年/换来了一句/谢谢你的成全
随即,他忽然笑了笑,这么伤感的歌,哪里适合他。他明明应该是,祝你分手快乐,你会遇到更好的诸如此类的跳脱的歌。
可是他钻进车子里,发动引擎的时候,还是突然想到了某天的一个下午,他来接姜语歌下班,那天的她笑嘻嘻地将手伸出窗外,车子快速发动带来的气流,让她以为她好像抓住了一整个夏天的风。
他一直以为感情是需要理智,可遇到她,他曾一度把自己的尊则丢弃。因为他和她相识才不到几个月,就迅速地在一起。
而蒋苒苒与他相识至今,十年,才东拼西凑地走到了一起。
总有一些人注定是过客,可偏偏那些是过客的人,才最能让人体会到爱而不得的酸涩与苦痛。
桥上另一头的姜语歌也不知道望着天际发呆了多久,直到靠到桥沿上腿都酸了,才恍惚惚地回过神来,将喝干净的星巴克杯子丢进可回收垃圾箱。
她脚步迟缓地走过雅拉河畔,像个心事重重的少女。她一边看,一边慢慢地走。
墨尔本是一座极其富有文化和激情的城市,即有澳洲的风土人情和欧式复古建筑,更有激情浪漫的文化潮流,源源不断的吸引着外来旅游者。
她欣赏着雅拉河畔沿途的所有风景,这座依河而建起的都市城堡,令她心之所往。只是,一个人孤独地走着走着,难免会想到一个会陪伴自己的人。
她除了一边走,一边想着邵霖华,她还能怎么样呢?只是她想着想着,心却止不住地难受。
没人知道她这三个月怎么过来的。
当沈依薰威胁她,逼她离开,她不是没想过反抗,或者至少要等到他回来,和他好好商量再做决定。
可当时的沈依薰笑容又冷又凄美地对她说:“你不走,好,我就算赌上一切,也会和邵霖华拼到底。就算失去我所有的一切,我都要搞垮他的公司。”
“你……你这又是何苦。”姜语歌从来没有见到过如此为爱走火入魔的女子,其实,看沈依薰如此痴狂,她说不心疼是假的。
同样都是深爱着邵霖华的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沈依薰的痴情。只是她最后退让的真正原因,不是因为她不敢争,而是因为她的身体……当主治医生把她叫到办公室,用十分悲怜的目光看着她说:“语歌啊,你必须要做大手术,把肾坏死的细胞消除,而且你已经出现肾源的排斥反应,以后的寿命,很难说了……”
易祁风知道了她的事,主动到病房和她谈心。
那天N市的天气很好,阳光暖暖的,窗外的病人们有的坐在大理石的椅子上晒太阳,有的在家属的陪同下漫步在医院花园里。她依稀听见窗外有很多生病的小朋友,面带微笑地和伙伴们嬉戏打闹,欢声笑语,她心想,原来是春天到了,那邵霖华答应给她的婚礼,也要到了吧。
“N市的医疗并不完善,我在墨尔本认识一个教授,他在对抗肾癌等肾病上颇有建树,如果你愿意,可以调去墨尔本留医,这样手术风险也会减低很多,对你往后的治疗,也会有很大帮助。”易祁风看着她日渐憔悴和毫无血色的脸庞,神情淡淡地说。
那时的她动了动唇,原本想说,谢谢你,可我想等他回来。只是张嘴的那一瞬间,她忽然说不出话来,嗓子像是坏掉了。
到最后,她只能发出两个字:“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