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疗的日子异常的漫长且煎熬。那三个月她药物反应剧烈,经常呕吐晕眩,每每夜晚身体疼痛难当时,她总会想到那个会把她捧在手心的男人。
她想他一定会说:“姜语歌,无论如何,我们都会在一起,一切都会变好的。”
他还会说:“等春天来了,我们就办婚礼。”
他会坚定地握着她的手,深邃的眼眸深情款款:“有我在,你不用担心。”
如果他在,他一定会用无限的温柔与长情陪伴她,在她被药物和病毒折磨得最痛苦的时候,他一定会紧紧地抱着她,用温暖驱散她身上的所有疼痛。
可所有的一切都是她想象。
但她就凭着那些想象,熬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治疗,动手术的时候,她躺在冰凉的手术台上,看着那正对在她头顶上刺眼的手术灯,亮得她视线一片模糊,麻药的作用开始遍布全身,她的意识还是那么清楚,仿佛感觉到有人用尖锐的手术刀在她身上划开一道,之后,她终于渐渐困倦地睡着了。
那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一片白皑皑的世界,空荡荡得什么也没有。她仿佛听见有什么声音在喊着那个人的名字,遥远地,模糊地,然后越来越清晰,邵霖华,邵霖华,邵霖华……
她顿时清醒,那是从她心里的声音。于是她醒了,麻药的作用散去,开刀过的地方像是有人再拿着尖锐的手术刀一刀一刀地割过去,她开始每日每夜的疼痛,疼得辗转反侧,痛哭流涕。
连蒋苒苒看见了,都情不自禁地同情起她来,暂时把她们曾经是情敌这件事丢在一旁,竟主动煲鸡汤来探望她。
那时蒋苒苒见她面色清瘦,整个人瘦骨如柴,像是又从鬼门关走过一回,也不再把私人的感情冲突放首位,而主动将鸡汤盛好递给她:“喝点鸡汤吧。”
她当时呆呆地望着窗外,墨尔本的春天,是那样温馨,富有澳洲古典建筑的高楼大厦,那样美轮美奂,回过头,冲蒋苒苒苍白无力地笑了笑:“谢谢。”
她接过鸡汤,慢条斯理地喝了下去。蒋苒苒坐在她的一侧,神情是温和且善意的,“其实我很佩服你。”
她喝着汤,没有接蒋苒苒的话。
“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告诉我男朋友,然后要他不顾一切来找我,而不是一个人跑到异国来吃苦。”蒋苒苒也同她刚才的视线往向窗外,“就像我追易祁风从N市追到了墨尔本一样。”
她放下陶瓷汤碗,目光淡如水地看着蒋苒苒,忽而,俩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语歌,其实,我和祁风订婚的事是假的。”蒋苒苒冲她吐了吐舌头,“那是他为了气你才一时说的。其实,他早就拒绝了我父亲的提议。”
她低下头,有点不知所措地弄起手指。
但是,蒋苒苒把手放在她肩膀上,很仗义也很豪爽地说:“你好好治病,我是不会轻易把你让给他的。”
她终于发自内心地开心地笑了:“你加油啊。”她的嗓音很哑,像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讲话,也像是被哭哑的。
在姜语歌来墨尔本的第二个月,易祁风在蒋苒苒锲而不舍地追求下,终于被打动。
那天,蒋苒苒挽着易祁风的手臂站在她面前,笑靥如花,美好得像一幅书画。画中女子亭亭玉立,男子清秀俊逸。
然后她想起蒋苒苒对她说过的一句话:“我知道,你对祁风而言,是不一样的,可我有信心,在漫长的人生中,他的眼里只会有我一人。”
他们在一起之后,调皮的蒋苒苒为了试探他的真心,故意在街道上和易祁风吵架,然后她假装气得转身就走,假装没看见十字路口上正闪着灯的公交车开着不快也不慢的速度向她冲过来。
然后,易祁风冲上来,将她抱住,想将她推开的那一刻,她回过身,拉着他的手一起往前冲。
事后,她在病房以开玩笑的口吻跟姜语歌说起这件事:“其实我早就计算好了,那公交车的速度不算快,不至于一下子就冲过来,但我就是想赌一把,看他会不会因为担心我,而不管不顾地冲过来。”
在漫长治疗下身体逐渐恢复的姜语歌听了,哭笑不得笑她:“你是不是个傻子?竟然用自己的性命去赌一个男人爱不爱你。”
“是啊。”蒋苒苒随手将病房桌上的橘子拿过来,不紧不慢地拨开,“我认识他十年,错过了十年,将来的每一天,我都不想再错过他。”
如今的姜语歌,走在雅拉河畔上,看着人来人往,他们的脸上,或有喜悦,或有平静,或有迷茫,或有憧憬。在墨尔本这座如同蓝宝石般的城市,若无人陪伴,独自欣赏日出日落,看万家灯火,那相思入骨,又能与何人诉说?
只是她想起蒋苒苒那为爱不顾一切的正直与热情,想起沈依薰为爱赌上一起的决绝与疯狂,她开始茫然,她的爱又像什么呢?
她走着走着,在人流拥挤的街道上,她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沈依薰穿着十公分的高跟鞋,衣着依旧时髦靓丽,打扮依旧有种轻熟的女神韵味,她站在那,神情冷漠地望着姜语歌。
姜语歌不禁有点想笑,一想到她,她就出现了,这说明她俩还真有点缘分?
在墨尔本治疗的这段日子中,除了易祁风和蒋苒苒,沈依薰也是为数不多来探望她的人了。
她做完手术时,沈依薰来病房看她。俩个人什么话都没说,沈依薰坐在椅子上,她坐在床上,似乎都在等着谁先开口。
也不知道气氛就这样僵持了多久。沈依薰终于起身,目光浅而平静:“好好养病。”然后她就走了,只字未提她当初逼走自己的事,也未提起邵霖华这个人。
沈依薰第二次来看她,是她准备出院前不久,那时她身体已经逐渐恢复,然后蒋苒苒每天有空就过来同她聊天,时不时在她面前秀个恩爱什么的,她早就习以为常。
沈依薰一来,她便示意蒋苒苒先出去。这时,沈依薰也不再像第一次来探望她时那么沉默,进门就干脆利落地甩下第一句话:“前几天邵霖华来找我。”
听到这个名字,姜语歌心跳好像骤停了几秒,全身的血液好像在霎那间逆流,只是短短几秒,就足以让她热泪盈眶。
可为了不在沈依薰面前流露出过多的对他的思念,她强忍住眼泪。然后,沈依薰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不以为意,“他来求我,问你究竟去了哪里。”
“可我没有告诉他。”沈依薰目力所及地望着她,牢牢地注视着她,“他曾经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原来有一天,也可以为了感情,失去理智。”
她说完这些话后,便姿态潇洒地走了。在她走后不到三分钟,姜语歌面对着无人且空荡荡的病房,忽然就那么惨烈地失声痛哭起来。
如今她又站在姜语歌的面前,这一次,她依旧干脆利落,她向姜语歌走来,十公分的高跟鞋被她踩得吱吱作响,她的脚步稳而坚定,就像一个无所畏惧赴死的女战士。
沈依薰用之前从未出现过的平静神色看着她:“你不用再躲了,我不会再阻止你和他在一起。”
她有点发笑:“我可不是因为你才躲起来的。”
沈依薰神情倨傲:“如果你是因为生病才离开他,那么现在,你就应该回去找他了。”
“他来墨尔本了。”沈依薰从她身边擦肩而过,说话的声音很轻,“我和他一起来的,现在,我把他彻底交给你了。”
十公分的高跟鞋依旧被她踩得吱吱作响,可迎着墨尔本晴天的阳光,沈依薰终于觉得,这是她这么久以来,走得最轻松自在的一次。
邵霖华,再见。沈依薰像是在对着晴空,挥手说拜拜。
从姜语歌离开邵霖华的第一天起,她好像就一直在等待这一天,真正解脱的这么一天。从N市飞来墨尔本的这漫长的十几个钟头,她坐在邵霖华的身旁,转过头,看见他疲惫的睡颜依旧俊秀。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们一起坐班车去很远的地方做辩论,那时她睡得迷糊糊,睁开眼,看见的是他靠在一旁睡着的样子,她永远记得,那个下午,光透过他额前的碎发落在他安静睡着的容颜上,清秀、帅气、俊美,所有一切用来形容他的词都是美好的,浪漫的,诗意的。
她是爱他的,但也恨他。可是当他为了姜语歌来找自己,只为得到她消息的那一刻,她反而不恨了。
看到他日渐憔悴和消瘦的脸,本来立体又饱满的容颜比从前更有弧度和棱角,他如墨般深邃的双眼沉陷,可见他一直都睡得不太安慰。沈依薰看着他,冷笑了笑:“为了她,我之前对你公司所做的事情,你都不在乎了?”
“嗯。”邵霖华眼神渐渐黯淡,无精打采地回应她。
“求我。”沈依薰站定在他面前,无比自信和得意,“只要你求我,我就告诉你,她在哪。”
邵霖华不得不冷笑一声:“真的?”
“是。”
“好,我求你,求你告诉我,她在哪。”
说句实在话,邵霖华求人的姿态的确也不太像求人,沈依薰目光冷冽地盯着他,只见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神情也是平静如常,语气也显得很不走心。
可她已经赢了。毕竟,对于一个向来高傲的人来讲,人生中仅有几次为数不多求人的时刻,她都已经占有一次了。
可说实话,她赢得不怎么开心。
因为,从这一刻开始,她问他:“邵霖华,如果我告诉你,只要她当初没有离开你,我就一定会和你鱼死网破,要么我和程历远的公司倒闭,要么你的公司倒闭,你还会选择她吗?”
“会。”邵霖华看向她的目光里终于有了点神采,那光就像太阳,一瞬间,灼伤了她,“也许公司没了,我还可以东山再起,可她若不在,我连遗憾的资格都没有。”
为他这句话,沈依薰犹如飞蛾扑火后的结局,是一颗心,终于化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