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浩元被救出来后有两个人情绪有明显的变化——王意平和顾子君。
王意平虽在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波澜,可眼神里的阴霾阴鸷却像是飞奔而出的鸟,恁是她将头埋得多低,也能看出她的不甘与愤怒。
不过这倒是在陈签签的意料之中。反而是顾子君,一脸的闪烁,顾子留将他拉至一旁辩驳,陈签签来的晚,只听见顾子君甩手愤袖,挣脱顾子留的挽留,满脸鄙夷:“你与你那母亲一样,不过是得了前人栽树的阴凉,就当真以为跃身成这顾家的主人了?”
顾子留手一滞,再也没有挽留,任凭顾子君跨步离开。
“班长?”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何况是最重礼仪的顾家,陈签签没有多问,直入主题:“秦浩元醒了,但是他不肯说是谁把。”
见是陈签签,顾子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又变回以往那个无懈可击的顾子留:“这也难怪,浩元的性子一直都是这样,什么也不肯多说,或许是他觉得,忍一忍就会好了吧,却不知道,这一忍,就再也没有人把你当回事了……”顾子留的后半句意有所指,陈签签假装没有听到,反问道:“那该怎么办?”
顾子留像再也不想忍了,转过身捂面掩泣:“长安,不要问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办……都是哥哥的错,是他同秦浩元说王意平像是个骷髅,正好被路过的王意平听见了,结果王意平晚上去找秦浩元,问他是谁说的……”
“但是秦浩元没有出卖自己的兄弟,一口咬死是自己说的。”陈签签接过话茬。
秦浩元被救出之后就一直处于昏迷状态,醒了之后第一句话就是子君在哪?陈签签就猜想,这件事同顾子君脱离不了关系。
可顾子君这个小没良心的,陈签签帮秦浩元找顾子君时,发现他正好刚和姚文文从山上有说有笑的回来,手里还倒拎着两个田鸡。
陈签签刚想侧过身挡过秦浩元的视线时,发现秦浩元干涩的目光已经先她一步落在了远处两人的身上,而顾子君也恰好,虽是短短的一瞬,眼光却也确确实实的落在了他的身上,随后就像触电一样飞速的闪开了,做贼心虚的往另一边逃去。
秦浩元像是自嘲一样轻轻的嗤笑了一声后,就再也没有说话。
陈签签上学的时候专注于埋头学习,很少与同龄的男生打交道,直到看到了秦浩元,她才发现,原来男生的感情要更比女生来的细腻。
陈签签一连观察了好几天秦浩元,他与平时相差无几,依旧跟在顾子君的身后,甘愿做他们俩人身后那个默默无闻的小透明。陈签签心里总算倏了一口气。
鬼蜮万年盛夏,唯独巴云树月初而生,月末而落,无视自然法则,今个比较出奇,既不是月末,且太阳暴晒,一股潮湿热浪自地底喷涌,结合头顶的太阳干烤。被自己的汗淋湿的赵南风将手中赤鬼鞭向上一旋,鞭身随即落地,清脆的鞭响入耳顺带着扇起了一阵凉风,让躺在巴云树上等着人来给她洒一把孜然的陈签签刹那间凉快了不少。
“别停啊,继续。”陈签签扯了扯自己的衣领,她都快忘了长身体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柜子里的衣服紧身衣就是短了半截,她一没有钱,二不好意思和老头开口,三就算她有钱了走出这个巴云也回不来。只好赖着脸去找顾子留,班长大人出手阔绰,一下送了她十条纯白的连衣裙,有娃娃领的,有荷叶边的,还有蕾丝的……
好在自己个子虽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高,可胸部却依然是小荷才露尖尖角,顾子留这个平胸的衣服穿在自己的身上也不显的紧。
陈签签无聊到将百褶裙每个褶子都压平了,赵南风还是在孜孜不倦的挥舞着他的赤鬼鞭,陈签签受过赤鬼鞭的罪,不敢靠近,只敢坐树上喊:“赵南风,什么时候结束啊?该回家吃午饭了!”
在树下练鞭的人终于忍无可忍,鞭身往上一挥,直指陈签签,陈签签下意识的惊呼,就被鞭子拦腰一卷,从树上飞了下来,她在树上偷懒睡懒觉,为了图舒服一头茶色的秀发直顺的落在自己的肩上,却恰好与白裙将她整个人衬得绮丽慵懒,熠熠发光。
赵南风收鞭子的动作迟了一秒,陈签签正好落在了与他鼻尖相隔不过毫米处。
他甚至能闻到她发丝上淡雅的香气。
赵南风本能的想往后退一步,却贪恋的赖在原地,身体不肯挪动半分。
“奇怪。”陈签签低头看捆在自己腰上如蟒蛇身体一样的赤鬼鞭,因为曾被秦言止的一鞭伤到了虎口,以至于她对这条鞭子的映像特别深:“你鞭子上的电呢?”
赵南风闻言往后退了一步,收了鞭子,疑惑道:“你怎么知道?”
陈签签这才想起,如今她面对的是小屁孩赵南风,秦言止有没有出生还是个未知数。
“我翻书看到的,不过我不确定是不是这条鞭子的。”陈签签讪笑道。
赵南风半信半疑的收起疑惑,将赤鬼鞭收了起来,回道:“那都是些不入流的小聪明,自以为在鞭子上加些引电符就能增加鞭子的伤害,其实如果真碰上了修为高的人,一眼就能认出你是在虚张声势,与其被人看穿,不如勤勉自己,至少实实在在的努力不会骗人。”
想到自己为了司法考试而埋案苦学的那段日子,大抵有些人天生就是比旁人聪明,会读书,可陈签签一早就认清自己并非那一类,她连那些不入流的小聪明都没有,有的只是心无旁骛的一根筋,却恰恰是这一根筋让她成了那场考试里百分之二十。
没想到,就连赵南风这类旁人口中的天才少年,也勤勉刻苦,未曾有一刻的懈怠。
陈签签手拍赵南风的肩膀:“赵南风,我真的是,对你越来越刮目相看了!”
赵南风深深的看了一眼陈签签:“被倒数第一刮目相看的感觉并不是很好。”
陈签签满不在乎的收回了手,她已经不是那个赵南风说一句话她就会气死的陈签签了。
等到陈签签与赵南风准时到范灼长老家准备吃午饭时,正好看见顾子留独自一人低垂着头站在范灼长老家的门口。
小个子班长的头发像是又短了一点,露出又白又小的耳垂。陈签签穿着顾子留送自己的衣服,完全不怕撞衫,大大咧咧的走了过去打招呼:“哟,班长,你也来吃白饭啊?”
陈签签虽是个吃白饭的,但不知是鬼蜮重辣偏辛还是水土不服的原因,陈签签总是嫌弃范灼的饭菜有股怪味,饶是范灼是个再和蔼可亲的老人,也受不了一个米虫挑三拣四,终于在有一天中午爆发,冲陈签签喊道:“你个吃白饭的不要这么嚣张!”
范灼长老平时说话总是云里来雾里去,动不动就弄得听他说话的人一头雾水,这一次不仅陈签签听懂了,赵南风也听懂了。二人对视半晌,随即窃笑成一团,留下范灼一人吹胡子瞪眼干坐着。
顾子留听了陈签签的话先是一愣,然后摇头,颇有些对她的粗枝大叶无可奈何:“刚从后山练习回来吗?”
陈签签含糊点头道:“是啊。”
她知道班长其实为了她这个倒数第一煞费苦心,天天逮着她画符,但是无奈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异世人,填鸭式教学的东西是会一堆,就是压根不知什么叫心法法门,更不懂用“心力”画的符咒是个什么样子。
为了防止班长继续追问下去,陈签签转移话题:“班长可是老找范灼长老有事情呀?”
顾子留被点醒,将放在口袋里的信拿了出来,有些踌躇道:“是这样的,再过半个月是我娘亲的生辰,她让我与班里要好的同学一起回来参加父亲为她准备的筵席……”顾子留希冀的看了陈签签和赵南风一眼,陈签签瞬间心领神会。顾子留虽然是这个班里的班长,却也是班里年龄最小的人,她一定是想让全班同学都去来告诉自己的母亲,她一个人在外面也过得好。
孝顺孩子。陈签签很受感动,在心里以长辈的身份默默给顾子留带上了一朵大红花。
“好的,我会去的,先祝伯母生辰快乐了。”陈签签江湖气的冲顾子留抱了抱拳,扭头看向赵南风,大声喊道:“赵兄也会去的,毕竟我听说顾家藏经阁里经书万本,足足有学堂那么大,里面还有有关于神之试炼的种种详细记载呢。”
擒蛇擒七寸,拿人看准头。果不其然,赵南风面无表情的冲顾子留点点头,说:“会去。”
顾子留欣喜若狂的笑开了花,不过很快又寻回了顾家孩子特有的礼仪端庄,矜持的握了握陈签签的手后离去。
顾子留的手软软的,配合她精致的脸蛋整个人像是一团香甜柔软的棉花糖,等顾子留走后,陈签签骄傲的像赵南风摆摆手,欠揍道:“小美女握过的,羡慕吧?”
“嘁。”
赵南风懒得理会陈签签幼稚的炫耀,掀门进了屋。
等于家后知后觉的将长子于时务送来巴云时,除了陈签签和赵南风之外的众人已经在准备第二课程了。
赵南风是因为他的所学已经严重超纲,范灼觉得此子完全不用管束,就任他去了。而陈签签,范灼只是单纯的认为这个青少年,已经没有救了。
所以当于时务意气风发的站在学堂里准备与自己的同窗们打个照面时,除了班长顾子留给了他一个满面春风的笑容之外,其余人全部当他是空气。
于时务理了理自己的秀发,自讨没趣的坐到了一边,结果刚坐下,学堂里就冲进来一个咋咋呼呼的女生——陈签签在学堂里横冲直撞,刚刚她不过是将巴云树的叶子摇了赵南风一身,想让他感受下韩剧里的浪漫剧情,他就抄起鞭子,扬言要将她甩出鬼蜮。
如果要能把她甩到羊城那才好哩!陈签签心中这样想到,身体却跑的飞快,一眨眼回到了学堂。
陈签签跑到于时务面前停了下来,冲他眨眨眼。
于时务受宠若惊,没想到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找到了友谊。
“兄台,你坐的是我的位置。”陈签签将课桌上的灰尘一吹,上面清晰的浮现了两个字:长安。
于时务失望的“哦”了一声,坐到了陈签签的后面。
于时务身形瘦长,发育明显优于众人,一双无处安放的长腿动不动就踢到陈签签的板凳,弄得熟睡中的陈签签总以为是范灼来了。
傻大个显然对自己犯的错浑然不知,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冲陈签签傻笑,越笑陈签签越窝火。
陈签签陡生一计,趁着学堂只剩他俩与王意平的时候掉了个头,与傻大个面对面。不得不说大家族里出来的孩子长得大都很标致。前有顾家神仙似的兄妹俩,后有赵南风那不需渲染就已然妖孽的脸,再到满脸清爽的于时务,面部棱角挺括,唇角微微上钩,圆圆的眼睛天真快乐的看向陈签签,似乎在等着洗耳恭听她的高谈。
放到现世怎么着也是个自带狗狗眼的温和美少年。
只可惜人有点傻。
陈签签冲他招招手,于时务连忙挪了挪板凳,凑了过来,陈签签问:“你也是冲通过神之试炼来的吧?”于时务点头如捣蒜。
“看见那个少女没有?”陈签签见他上钩,指了指窗边的方向,王意平正一脸烦躁的拿着毛笔艰难的在黄符上画符——“不要偷看!”陈签签轻轻拍了一下于时务的头,轻声厉言道:“她是我们班最幸运的人,范灼长老也曾预言过,说她是神选中的孩子,你去和她打招呼,交朋友,你就能通过神之试炼了。”
于时务一脸的不可置信。
陈签签也觉得自己说的有些扯淡,刚要改口,却看见眼前的人“哐”一声站了起来,机械的往窗边走,大大的眼睛里饱含憧憬。
王意平本就画不出符咒而心烦气躁,又被突然的一声响而彻底搅乱了心神,干脆放下笔来想做些什么来发泄自己的烦躁。
“你好,我是……”于时务卡在嗓子眼里的时务还没说出声,就被一阵猛烈的气流给掀飞了出去,王意平铁青着一张脸,手中余热还未散。照常理说王家不过是巴云的一支名不经传的小脉,就算王意平祖传的王家气功炼的如何出神入化也没办法撼动鬼蜮四大名门于家长子本身的气门,却不想,于时务体内原血未醒,尚与陈签签一样是个雏儿。
本想着让于时务去吃个闭门羹,没想到王意平出手就是老王家的绝招,陈签签悔不当初:“王意平,你下手也太狠了吧!”王意平也没想到长得人高马大的男子汉吃不住她的一掌,也无措了起来,陈签签看着在学堂中上窜下跳的于时务,寻思着怎么接住比她高出一个头的人。
“长安!”
于时务的声音自学堂的上方传进陈签签的耳朵里,陈签签耳朵一动,翻过课桌往左后方一站,身体被于时务带来的空气猛的受了一个撞击,虽说显些吐血,但是总算将于时务接住了。
“让我,再歇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