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时务的头蹭了蹭陈签签耳朵,缓了一口气靠在她的肩上。
陈签签用肩膀掂了掂于时务有些重量的头,觉得肩膀有些重量。陈签签本想将他推开,而后又转念一想,要不是自己的恶作剧他也不用在学堂里上蹿下跳。出于良心的愧疚,陈签签让他缓了几分钟。
这时,如果陈签签将于时务的头往边上挪几分,那她将会看见,赵南风正面无表情的站在教室门口,捏着赤鬼鞭鞭柄的手指白中泛青,像是有一记重拳砸在了少年细弱的心脏上。
赵南风好几天没有理陈签签了。
陈签签倒是照例每日雷打不迟的到学堂的后山,一连几天,都没有看见赵南风的人影。后山等不到,干脆就在老头的家里等,午饭和晚饭时间赵南风倒是照旧,但等饭碗一扔,赵南风就飞似的出了家门,别提陈签签,就连范灼都一脸疑惑的问陈签签:“这孩子怎么了?”
陈签签摇摇头,她也不知道。
于时务倒是很不识时务的贴了过来,像是陈签签的跟屁虫,一早就站在蒙古包的门口等,让顾子留都心生怀疑,偷偷的问陈签签,是不是和他好了。
陈签签哭笑不得,先不说此人的智商如何,就他两相差将近十年的年龄差,陈签签也不能和他好,放在现实那可是要受舆论的谴责的。陈签签的头摇得像是拨浪鼓。见陈签签这样剧烈的反抗,顾子留放宽了心,说道:“于家长子与秦家长女秦幼温有婚约,你不要搭理他。”
陈签签感激的冲顾子留点点头,冲身后亦步亦趋的于时务摆摆手,像撵小狗一样的将他撵到远处:“离我远点!你个已婚人士。”
于时务听到后突然就停在那不走了,大眼睛水汪汪的看向她,像是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陈签签险些抓狂。
没了赵南风陈签签的日子愈发无聊起来,不过,好在没等几天就来了顾家接众人出巴云的“云轿”。
云轿顾名思义,一团软乎乎的白云上立着一抬精美的软轿,陈签签仔细将轿子端详了半晌,果不其然,除了轿底与白云相接的四个角落各贴的一张黄符,让轿身与白云依符咒相连之外,还有轿顶的一张,小小的一张黄符上密密麻麻的字体,陈签签心中推断,这兴许是顾家控制云轿的人所施,让云轿直达他所要求的目的地。
在这么多天对符咒耳濡目染的情况下,陈签签忍不住对造出云轿的人心生佩服,画出一张最普通的符咒已经是难事了,一张轿子上却足足有五张高阶符,外加还要控制云轿的走向,此人绝对乃鬼蜮修为大能!
顾子留今天尤其的忙,她不仅要确认人数,还要将班里同学有序的安排好座位。好在整个班里不足十个人,她只忙活了一会。
“王意平和范灼长老呢?”陈签签伸长了头,她本来以为赵南风对她来了邪火,会放顾子留鸽子,没想到他一身黑衣突兀的出现在了人群中,独自上了一抬轿子。
“长老要驻守巴云,没有上级的命令不可随意走动。”顾子留有些不快:“至于王意平,我好意邀请她,她却以什么家中琐事这种理由拒绝了我,算了,不来也罢。”
王意平的性子实在不讨人喜欢,加上秦浩元又被她关在了防空洞里,惹了一大圈麻烦,就算是观音菩萨顾子留也不想给好脸色。
再三确认好人数后,各人都上了轿,陈签签故意趁着最后起步的时候“哧溜”钻上了有赵南风的轿子,却在转头看见眼前情形的时候,悔青了肠子——于时务正一脸兴奋的看着她,而与他坐对面的赵南风却连眼皮都没抬。
陈签签傻眼了。
赵南风横亘在他一侧的座椅上。而偏偏此时,善解人意的于时务识时务的往里面挪了挪,向陈签签拍怕软凳:“这边。”
陈签签又看了一眼赵南风,尴尬的确认了他的确没有让些位置给她后,才坐到了于时务的身边。
“长安,你去过顾家吗?”于时务贴心的将软凳下面的毛毯拿出来,盖在陈签签的腿上。
陈签签被吓得一激灵,抱着毛毯道:“没有,我没出过巴云。”
“这样啊。”于时务长腿一叠:“那下次我带你去于家玩,我们家在鬼蜮的最南面,与现世毗邻,与山海相对。”
山海……
陈签签思吟片刻后,询问道:“山海,有人去过吗?”
于时务一愣,随即认为她在开玩笑,接道:“安安,你在开玩笑吗?怎么会有人能去山海?”
于时务的一口“安安”让轿内的另外两人都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赵南风像是要吐出来一样,恶狠狠的瞪着于时务:“如果你再讲话,我就把你从轿里扔出去!”赵南风坏脾气的“恶名”实在远扬,就连于时务也曾耳闻过,迫于赵南风的淫威之下,于时务识时务的闭了嘴。
云轿驶得实在太过平稳,稳得让人昏昏欲睡,等到了顾家时,陈签签的腿横在对面赵南风的腿上,身子倚在于时务的肩膀上,如同一个高位截瘫多年的患者重振希望,费了一万分力气才将腰直起来。
情形后的赵南风看了看压在自己腿上的蹄子,毫不留情的将腿一抽。“嘶……”陈签签吃痛倒吸一口气。幸好下面的软凳还算软和,不然陈签签这条腿非得重伤了不可。
被陈签签一哼唧,于时务也彻底惊醒,长臂将陈签签一揽,完全靠向自己,有些责怪的意味同起身的赵南风说道:“也不知道小心一点……”
赵南风身形一顿,最终还是开门走了出去。
顾家古宅流芳百年,大宅驻落百尺,院外青墙围护,院内四面抄手游廊,碎石漫成甬路相衔,夹岸满林清竹,随风摇曳,葱绿翠满,黛石流水,红砖钿木,镂空的雕花窗桕繁美不失庄重,宅子说是自顾子留太爷爷辈就传下来的,经过不断的改建、扩张,一步步成了今天古朴简素的模样。
顾家家主顾黎生外出寻道尚未归来,独留顾家家母连雪一个照看。本来看顾子君的衣着打扮,陈签签还以为会看到一溜色儿的古人装扮,却不想顾夫人干练的束着一头长发径直从主屋走了出来,一身精心裁剪的白色长袍将连雪的五官映衬的芙蓉如面。与顾子留如出一辙,却又相比她而言更为大气明艳。看得出是个岁月不败的美人。
连雪身后还跟了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他畏缩着手脚,紧紧的跟在家母身后,像是与众家仆无异,可陈签签却偏偏注意到了他——这个男人,绝非等闲之辈!
陈签签说不清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有了看到人体内波动的能力,符咒靠心法,修为靠气门,这两种结合相撞,会在人的血液里形成独一无二的波动,但是这种藏在体内的细微波动,哪怕是赵南风那样的天才,也捕捉不到,陈签签凑在赵南风身边,见他情不自禁捏紧了手中的鞭,细言道:“你也觉得他很强是吗?”
赵南风看了一眼陈签签,没有答话,径直的走了。
陈签签却在原处观察起那个男人起来,连雪正跟着顾子留与几位世家子弟攀谈。她身后的男人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被人窥了底,轻微的往连雪的身旁更近了一步,像是随时都准备将她护在身下。
陈签签挑了挑眉。
——“你滚开,我不穿!”一声尖叫伴随着瓷器破裂的声音刺破了原有的热闹,
顾子君径直从侧房摔门而出,独留身后的女家奴手里拿着一套白色长袍跟在他的身后:“少爷,您就穿上吧,这是夫人要求的……”家奴显些就给自家少爷跪下了。只可惜顾子君大少爷不吃这套,夺过家奴手中衣裳,扔到地上,狠狠的踩了一脚:“我说不穿就不穿!”
洁白的袍子染了尘土,瞬间变得和连雪身后家奴的脸色一样难看。
虽然有些对不起顾子留,但是陈签签倒想看看这场戏该如何收场。
连雪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女性,她信步而去,弯腰将西装捡起来,递给家奴,和声道:“她不穿就算了,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
家奴颤颤巍巍的接过衣袍,退到一旁。
“子君,听说你的朋友也来了,不如你替我招待一下他们?”连雪身形颇高,而顾子君也不矮,她故意单膝曲地用仰望的姿态看着面前的少年,言语之间尽是温顺缓和的口气。
周围的空气都窒息了。
不同于于家、秦家的后起之秀,顾家谓百年传承的“金字招牌”,代代都原血觉醒,以医道入门,德高望重,受人推崇。
而现在,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在顾子君的身上,少年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管怎么说,他都是顾家长子、未来的掌舵人,他的一言一行代表的是顾家的荣辱和兴衰。可是自小肆意骄纵的少年人还未尝过任性的苦果,他的眼神在继母美丽的脸蛋上飘忽了一下,借着连雪身体挡住众人的视线,随即在袖口中翻飞出了一把短细的弯刀,陈签签只觉得寒光一闪,弯刀已经插进了一直在连雪身后的家奴身后。
连雪被推到在一旁,看家奴肚子上多了一个一直往外流血的洞,也慌了神,要去抓家奴的手,喊道:“宫越,宫越……”看到这一幕的顾子留再也顾不上平日母亲教的礼仪,从人群中挤出来去看母亲有没有受伤。
“顾子君!”顾子留神情扭曲,心痛到极点:“我母亲究竟是哪一点对不起你!你要做到这个份上!”
顾子君神情闪烁,终是一跃跳到了顾家瓦顶上,他一身白袍站在烈日骄阳下,大有虽千万人吾独往矣的英雄谢幕壮烈感:“连雪!你个贱人,你趁我父亲顾黎生不在,与家奴宫越私通,践踏我顾家门楣!你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不配做顾家家母!今日我顾子君就要与你们划清界限!”说罢,顾子君将刚刚捅宫越的弯刀拿出来,口中咬着自己从衣服上扯下的白布,撩起自己手臂上的衣服,此刀虽是削铁如泥,但是活生生的一块臂膀肉被割也是痛不欲生,不过一下,一块连皮带血的肉顺着顾家瓦顶跌落在了众人的眼前。
顾子君显然气焰弱了不少,声音气若悬丝:“我顾子君今日,削肉还母!”
日光射的人刺眼,话刚落音,等众人再下意识去寻顾子君的影子时,他已经没了踪迹,像是一只匆匆逃离的白楞蛾子,离开了,就没影了。
宫越显然伤的不重,匆匆扯了衣服包扎了伤口就要去追。
“不必追了。”连雪在顾子留的搀扶下,越发瘦弱起来,整个人如旧时裹脚的老太一样,走起路来像是随时都会摔倒,她闭上眼深呼吸了片刻,同长女顾子留交代道:“带你的朋友们去休息一下吧,妈妈今天有些累了。”
顾子留毛茸茸的大眼睛里强忍着眼泪,咬紧了嘴唇点了点头,她将连雪交给宫越,低头偷偷的抹了把眼泪,陈签签上前将她拉置一旁,又交代了一直在一旁伺候的几位家奴,等着家奴们将剩下的几人都各自领回自己所住的客房,陈签签关上门,顾子留才哭了出来,可就连哭,她都是憋着嗓子不让自己发出呜咽声音,只是豆大的眼泪唰唰往下掉。
“我哥他……他为什么……我,我真的特别喜欢他……”顾子留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说的话也是断断续续,陈签签朋友少的可怜,也从来没有安慰别人的经历,只得站在一旁做沉默的人肉靠垫。
顾子留一直哭到了下傍晚,才被连雪派来的家奴给接了回去。
陈签签甩了甩酸疼的肩膀,悄悄的出了门,整个顾宅来去匆匆得只有静的没声的家奴,趁着一个女家奴路过自己的门口,陈签签从背后一捞,将人抓进了自己屋。
陈签签是在顾家屋顶上找到的赵南风。
鬼蜮的夜晚不同于白天万虫脆鸣的喧嚣,夜晚像是水洗一样的静谧,深蓝色的夜晚挂在头顶,银色弦月与璀璨星光交相辉映,满眼的流银泻辉,而赵南风坐在屋脊上,单手捧着脸,温柔的看着天上的星光迷离。
看到这一幕,陈签签爬梯子的脚有些不听使唤了。
赵南风的眉眼在她心里临描过了一遍,彻底落下了痕迹,看到他,她就像是咬了一口甜脆的苹果,嘴中溢出来的芬芳香美。陈签签伸手打了一下自己的头,老阿姨想什么呢!
这一打不要紧,她本就左手提着东西,全靠右手在稳,结果右手还被用来打自己短路的脑袋。
陈签签在半空中扑腾了一会儿,心想:完了,明天顾家要多一个半身不遂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