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一直窝在筛查站附近的草丛里,等到将近天亮,姚家的人才姗姗来迟接走了姚文文。
赵南风领着陈签签和顾子留走在回基地的路上,三人一路寂寂无言。
陈签签试图想说些什么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去,不管怎么说,是范灼将“她”捡了回来,又一直贴心的照顾她的衣食住行。
“等等——”不止是赵南风,陈签签也感受到了前方有不寻常的气流波动,三人对学堂附近轻车熟路,寻了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观察,果不其然,他们刚躲起来,基地就走出几个灰衣人。
一色的银灰长袍,发髻高梳,腰间一指宽的祥云腰带,倒是与顾子君的装扮有几分相似。
“召林张家。”
顾子留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陈签签倒是曾听过有关鬼蜮四大家族的轶事——召林张家本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辈,后来张家先家主先后混入顾家、秦家门下,也不知怎么的开了窍,体内的原血觉醒了,修为水涨船高,成了召林的一方霸主,还因为仰慕顾家百年家风,自创了召林张家这一名号,更是破了名门不收弟子的规矩,广招门徒,着装举止皆有要求,比如不许弟子在召林以外的地方抛头露面。虽然要求诸多,行为古怪,但也有不少想像张家家主一样原血觉醒的普通人拜入门下,一时风头无两,就被好事人规划到了四大名门里。
几名张家弟子显然已经原血觉醒,各个修为高于旁人,虽然赵南风他们离得已经足够远,但是收气屏息的能耐又岂是一天就能练出来的?几个弟子有所察觉,不时往这边看来。赵南风和顾子留都握紧了拳,随时等着出战。
就当赵南风几人以为一战在所难免时,一双血淋淋的手抓上了黑衣人的衣角,范灼口吐黑血,嘴角的山羊胡被染得鲜红,他枯瘦如柴的手紧紧勒着一个灰衣人的衣角不放,眼睛却在往赵南风这边看,嘴巴时时张大,却没有半点声音。
但是三人都看懂了他的口型:“走——啊!”
陈签签捂住了嘴,努力不发出自己的哽咽声。灰衣人显然对地上老头突如其来的袭击感到窝火,一脚将他踹翻了过去,口中骂骂咧咧,一旁的伙伴忙来拉住他:“算了算了,好歹生前还是一个长老。”
“长老又如何,还不是死在这种破地方!”灰衣人嫌恶的理了理自己的长袍。
赵南风握紧了手中鞭子,眼神凶狠的盯着远方的那两人——这是一头被激怒的猛兽独有的目光,赵南风的眼里像是有一把刀子。
“长安。”顾子留小声的提醒陈签签,无需要她多言,陈签签已经明白要做些什么,她不知从哪来的那么大的力气,一把拉住赵南风的手臂,将他往后面拖,脑中一个可怕的猜想一直桓更在她的脑中:如果不把赵南风带离开这里,造成的后果将无法想象。
——好在,没等她们先离开,一只小木鸟立在了灰衣人的肩头,吱吱喳喳的同他们说些什么后,灰衣人就匆匆离开了。
陈签签有些担忧的看着顾子留,顾子留的眉头紧蹙,眼帘低垂,陈签签刚刚没有听错,小木鸟同灰衣人说的是顾家公子投奔召林,让张家弟子快快回去。
等灰衣人走光后,几人才发现原本的基地已经被尽数烧毁,学堂被炸成了一个凹坑。范灼躺在基地外的地上,直到死他还在保护着这一方土地,污血早已干在了范灼的身上,范灼的左胸被人开了一个大洞,早已气绝身亡。赵南风将老头的上半身抱在怀里,一声不吭。顾子留也哭,但是一连经历了兄长与家里断绝关系,同窗死于自己家中等一系列的事情,她的心早已变得木然,没有半点多余的声音,就连神情都变得空洞,只有眼泪一直在往下掉。
一条如蟒蛇的长鞭抽动,缠绕在顾子留细嫩的脖子上,在陈签签的惊呼下,赵南风加重了手中的力道,顾子留被赤鬼鞭勒的满脸通红。
“赵南风,你干什么!”陈签签斥责道。
“我干什么?!顾子留,你告诉我,你们顾家要干什么?别以为我没有看见,整个顾家外墙全是引雷符,只有顾子君跳下去的那一块没有,你们顾家人扬言是顾子君回来杀了秦浩元,可昨晚在秦浩元死之前我几乎一整夜都坐在瓦顶上,别说顾子君,根本就没人出入顾宅,说,秦浩元是不是你杀得!”
范灼的死彻底触发了赵南风最后一根脆弱的神经,他将先前同陈签签商量的,慢慢寻找证据之类的话完全抛之脑后,他猩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顾子留,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暴躁的寻找出口。
“真的不是……不是……我。”顾子留的脸渐渐涨成了猪肝色,眼看命悬一线,陈签签握住了赵南风拿鞭子的手,冲他喊道:“赵南风,你冷静一点!”
赵南风逐渐冷静下来,收回了赤鬼鞭。冷然道:“那你告诉我,你们顾家要做什么。”
顾子留半卧在地上,连咳了好几声,才缓过神,问道:“顾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我父亲顾黎生却始终没有露面,连个音信都没有传来,你们难道不好奇吗?”
顾子留的话点醒了陈签签,的确,就如刚刚张家所用的小木鸟,实则里面不过塞了一张传话符,无论相隔多远,小木鸟不到一刻就能传到,可他们离开顾府的时间实在太过紧迫,陈签签心想或许顾黎生与连雪早就传了音信,不过这都是别人家的家务事,她就没有细想。
“父亲他,可能已经死了。虽然我不确定,但是哥哥他,他说有十成的肯定,是张家人杀了他,他说他要调查清楚,就算赌上所有的一切也要找到父亲的尸骨,让杀人凶手接受他应有的惩罚……”顾子留跪倒在地,声泪俱下,这个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将所有情绪埋在心底的少女终于肯放声大哭了出来:“可是他为什么要去啊!我当时应该阻止他的,我已经失去了一位亲人,我不能再失去他了,我也是父亲的孩子,为什么我就没办法替他与母亲分担,为什么!为什么……”
顾子留的为什么一直盘旋于陈签签的脑中。
是啊,为什么。
为什么她要以赵南风豁出生命的前提来救她,为什么在赵小葵和秦言止他们生死不明的情况下,她还能在异世以旁人的身份活的好好的。
可是这世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放眼望去,什么样的生活不是战场,哪个战场又不是尸横遍野,哀鸿一片,她踏着现世高考的独木桥而过,又踩着司考剩下的百分之八十进了事务所,却又因为一件高报酬的官司动了出卖自己身体的念头,直到后来,她遇到了秦言止,遇到了久别重逢的赵南风,如今她喘息的每一口气息站的是赵南风舍弃三个人的生命为她搭建的活路上。
大家都在为自己和自己想保护的人拼劲全力啊。
如果可以,陈签签也想捶胸问天,这是为什么。
但是这次,陈签签决定自己选择。
顾子留哭了足足有两个时辰,等到眼泪彻底流干了之后就一直坐在小山坡上一动不动,像是丢了魂。陈签签在一片废墟里翻了半天,乐滋滋的找到了一个杯子,递了杯热水给她,顾子留木然的接住,说了声谢谢。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天色已经完全变亮,眼看就要到晌午了,陈签签的肚子不争气的饿了起来,平时他们在巴云所吃的一切都是由筛查站从外界空运过来,如今筛查站也倒闭了,赵南风说去捉鱼,也不知道能捉到几条。
顾子留摇摇头:“不知道。”
陈签签叹了口气,想来也是,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情绪能控制到这个程度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回顾家去吧,你母亲她现在需要你。”远处赵南风提了一条五彩斑斓的鱼走了过来,手中的鱼看得出不太服这个抓住了他的人,一直在赵南风的手中摇头摆尾,试图咸鱼翻身用一口长獠牙咬死拿他的人。
这是什么新物种……
陈签签咽了口唾沫,心中哀嚎,今天看来是要饿肚子了。
提到连雪,顾子留明显眼睛一亮,却又迅速的暗了下去:“我想去找哥哥,他一个人在那里太危险了,我想救他。”
“你找他做什么?去告诉张家人,他其实是假脱离顾家的么?然后你两一起悄无声息的在召林被干掉。一起去天堂找你父亲么?”
顾子留:“你……!”
赵南风说完话,实在受不了手中生命力顽强的鱼,抄起一块石头往鱼头上砸去,鱼受了重击,不知是晕了过去还是死了,扑腾了两下一动不动了。
顾子留见状一下没了音。
虽然赵南风说的话尖酸刻薄到让陈签签都恨不得打他一顿,但是偏偏他说的话却很有道理,陈签签也点点头,和顾子留说道:“回去吧,顾家如今需要你。保护别人的最好办法就是让自己先变得强大。”
“可是,我担心……”
“我要去趟张家,你有什么想对顾子君说的话告诉我就好。”
赵南风打断顾子留的担忧,说道:“毕竟,长老的死,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顾子留从怀中掏出了与顾家联络的小木鸟,小木鸟带来的云轿接走了顾子留,将赵南风和陈签签放到了毗邻巴云的仓文,顾子留不放心,再三嘱咐赵南风,一定要把自己的话转述给自家的那个傻哥哥。赵南风皱皱眉,掏出一张黄符捏在两指之中,平地吹起一阵狂风,将顾子留的云轿卷了个没影。
陈签签看的直瞪眼:“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送了她一程。”赵南风云淡风轻,将用过的黄符纸丢弃在一边,拍拍陈签签的肩膀:“快走吧。”
莫名其妙!
陈签签心里嘟囔。
她本以为他们会直奔召林,却不想赵南风停在了仓文。见陈签签站在原地停滞不前,赵南风扭头道:“你不是饿了吗?等吃完饭再去召林。”
一听吃陈签签瞬间来了精神,一步并成两步跟上了赵南风的步伐。
秦家坐落于闹市之中——真的是实实在在的闹市。
陈签签走在街上,四处都是挨着的人,与相邻的巴云简直一天一地,乍看繁华之下与现世无甚差别,有一瞬间陈签签还以为自己回到了羊城。
赵南风径直的领着她穿越人群,走过街心,在这期间陈签签的鼻子被街道两侧的辣椒味窜的直打喷嚏。
她可不想吃什么干煸辣椒,太变态了。
走过两旁的繁华,赵南风到了一堵墙面前停了下来,他手心覆上墙正中,墙似乎有所感应,往里推了进去——原来这是一堵被切割的墙门。不过墙门与四周的缝隙实在太过紧密切合,如果稍不注意,就会发现不了。
陈签签跟在赵南风的身后往墙里走,二人都进了墙门后,身后的墙门缓缓关闭,两侧的火光应声而亮,一道豁然开朗往下的红木阶梯呈现在他们面前。
“师父!”一声略显稚嫩还带着甜甜的撒娇味的声音从下面传来。陈签签顺着声音看过去,一个白的像团面团子,五官却能见日后俊秀模样的小娃娃站在她们的面前。
虽说这五六岁的小娃娃没了初次见面时的长发和白衣,但一双长眼已经初显清傲。陈签签见到了百年前的秦言止心头五味陈杂,恨不得将他抱过来好好疼爱一番,事实上——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秦家大少爷被一个陌生女生搂的不够喘气,却又无奈力气不比人家大,只好勉强露出一张不耐烦的脸问站在一旁若有所思的赵南风:“师父,这个女人是谁?”
在秦幼温正打算为陈签签盛第五碗饭的时候,陈签签终于放下碗筷,冲赵南风打了个长长的饱嗝表明她吃饱了。
秦幼温显然是大家闺秀,面对陈签签的粗鲁也只是微微一笑,递了张纸巾给她,陈签签大喇喇的打量着秦幼温,姑娘一身裸色长裙,长得盘靓条顺,五官虽说寡淡了些,但胜在气质清雅,长长的秀发简单的束在脑后,十足的清纯模样。
让于时务那个傻子捡了颗这么好的白菜,实在可惜了。
“师父,你是从哪捡来的这个女人,真的是粗鲁至极!”不比家姐的好涵养,秦言止的白眼要翻到天上去了,陈签签也就纳闷了,难道真的是龙生九子,秦浩元那副窝囊样怎么也和这两人扯不上关系。
“对不起啊,长安姑娘,今天我父母都出了远门,言止就有些放肆了。”秦幼温慌忙掩住秦言止的嘴,生怕他再出什么乱子来得罪客人。
陈签签摆摆手,秦言止的毒舌她又不是没领教过,这小子刀子嘴豆腐心,心里实际温柔的很。
不比赵南风那毒蛇是彻头彻尾的毒。
“秦伯父与伯母是去顾府了吗?”赵南风问。
秦幼温点点头:“你们也知道了。”
秦浩元终归是秦家次子,秦谢昌的骨肉,去讨个说法是自然的——不仅如此,陈签签还听说了个趣闻,传秦幼温出世之后,就有医者断言秦家家母不会再有所出,秦谢昌这才娶了二房想求个儿子,二房是秦家旁支的表亲,肚子也争气,第二年就生了一个秦浩元,可是秦谢昌这人也是喜怒无常,欢喜了两年后又不喜欢这对母子了,将母子扔到另一处宅子自生自灭了好多年,而这好多年后,秦家家母突然又奇迹般的生了个大胖小子,也就是秦言止,一家四口团团圆圆过得和和美美。
就是苦了另一头的秦浩元,因为秦谢昌的厌恶,也顺带了母子两被主家嫌弃,日子过得十分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