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葵已经连续第八天做同一个梦了。
自己被封锁在一个木箱子里,任凭她如何敲打如何哭喊,都没有人回应,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黑暗。
“爸爸……!妈妈……!”赵小葵声音嘶哑,躺在床上的手茫然的往空中一抓,总算抓到了一个温暖的手心,帮赵小葵擦掉眼泪后,陈签签将赵小葵的手重新放进了被窝,站在身旁的赵南风一改往日的毒舌风格,始终沉默不语。
陈签签眼睛环绕四周,这是她第一次来赵小葵的家,虽然是不请自来,但是有钱人就是不一样,一个房子整整有五层!要不是跟着秦言止事先给的追踪符,恐怕她真的还要找一阵时间。
“怎么样?”陈签签鬼鬼祟祟的开口,寻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偷偷将秦言止给的另一张监察符给贴了上去,如果这时候有人醒了那就遭了,她和赵南风简直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赵南风手抵在赵小葵那张足足有四米的大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床边,指甲打在红木上的声音在黑夜里听起来比催命符好听不了多少,陈签签本就做贼心虚,现在被赵南风弄得更加发毛。
“到底怎么样?”陈签签恨不得一掌拍死这个故弄玄虚的人,声音越发的咬牙切齿了。
赵南风凝息了一会儿,才眯起眼睛幽幽开口:“他走了。”
陈签签总算舒了一口气。
赵小葵是黑着一张脸来上班的。
不比往日大富大贵的穿着,近几日赵小葵难得穿的暗沉保守,动辄从头包到脚,虽说依旧是各个大牌高定,但是颜色却非黑即黑,单调得不像赵小葵,一时间,事务所少了一道彩色的风景。反而多了一只有钱的黑寡妇。
出于“邻居”的人道关怀,陈签签给赵小葵冲了杯咖啡。
简单的问候了几句,刚要走,却被拉住了手腕,赵小葵从包到鼻子下方的高领毛衣里探出一张惨白的嘴,瞳孔微微颤抖道:“签签,你上次找的道士能不能介绍给我?酬劳好说。”
一个噩梦做一天,那叫噩梦,第二天早上起床刷个牙洗个脸基本就忘得差不多了,可如果一个噩梦不仅连做八天,白天还能回想起梦里的内容,那就叫梦魇。
陈签签今天下班回家特别绕了路,走到街角买了秦言止最爱的蛋挞,一个蛋挞两块五,陈签签咬咬牙,豪气的掏出了五块钱放在柜台上,买了两个蛋挞。
一个草莓味,一个原味,秦言止吃得蜜口香甜。
“言止,我有个特别、特别好的朋友,但是她最近出了一些小问题,你能不能帮帮她?也算是帮帮我,事后我买……我买五个蛋挞给你!”陈签签纠结了一会,最后竖了五个手指头,不行了,五十块钱呢,极限了,再多没有了。
秦言止嘴上动作一滞,显然被五个蛋挞足以打动他,他擦了擦嘴,神情严肃:“你先说来听听。”
“她已经连续一个星期做同一个梦了,她说梦里自己总是被囚禁在一个箱子里,箱子里又黑又硬,一伸手就能摸到顶,她在箱子里叫天不灵叫地不应,每次都要等天有了亮光才会醒。”陈签签越讲越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自信的反问一句:“会不会是她最近压力太大啊?”
“我看她应该是被魇魔盯上了。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飞快的伸了出来,往秦言止面前一掏,本来秦言止省着舍不得吃的草莓蛋挞以光速的速度到了一直窝藏在被窝的人嘴里,赵南风张大了嘴,都没来得及嚼,直接咽下了肚。
“赵南风!”眼看秦言止要暴走,身旁还不知从哪升起了符咒,陈签签甚至听到了他袖中的赤鬼鞭“唰唰”作响,忙将五根手指扳成了六个:“消消气,六个,六个蛋挞。”
安抚了好一阵,两人才偃旗息鼓,偏偏赵南风是个不作就不会死的性子,他灵机一动,凑在陈签签耳边:“你看秦言止的符咒升起来的时候像不像动画片里的鬼火?”
秦言止一个眼刀飞了过来。
“那怎么判断是不是魇魔?如果是该怎么赶走他?”陈签签连忙插话,生怕两人再打起来。
秦言止:“魔魇不比恶灵,恶灵虽依靠人内心的恶意而活,但是它也有自己本身的实体,可魔魇不但不需要依靠人类还能独立存活在人的梦境中,将定位目标的灵魂困在梦中,然后进行“招魂”,你的朋友,可能就是被他盯上了,这是一种非常棘手的魔,我并非专业的驱魔人,所以,可能有些无能为力了。”
“困在梦中……”陈签签追问:“是什么意思?”
赵南风:“再也醒不过来的意思。不过我们有办法。”
陈签签咬碎了后槽牙,将左手食指与右手食指交叠:“二十个草莓味蛋挞,一人十个!”
“成交!”赵南风伸手握住了陈签签两根手指,桃花眼微微眯了一下,笑得像个奸计得逞的少年。
赵南风与陈签签相寂无言的走在凌晨的大街上,她临走之前特地为赵小葵掖好了被角,小姑娘今天应该能睡一个好觉。
可是……她还是有些不明白,陈签签琢磨着开了口,问赵南风:“言止说魇魔不同于恶灵,不用依靠人内心的恶意,那魔魇为什么会找上赵小葵?”
尾冬的风刮起来总有一种凄凉的呜咽感,绵长的幽怨掠过二人的头顶。
“你的朋友是被魔魇看上了。”赵南风摊平手心,手心正中有一圈血红的徽印,徽印里面圈着一只没有眼睛的祥瑞麒麟。赵南风道:“就如你们凡世的鸳鸯,麒麟在异世代表的是双方缔结的婚印,如果她要是能在梦中出来看看的话,就会发现自己并非在什么箱子里,而是在一个包裹着红布的棺椁里,这个婚印就是我在棺椁上看见的。”
陈签签皱眉:“怎么会这样,那有什么办法取消这个……婚印?”
赵南风嘴角上扬,眯起眼睛看眼前这个天真的女人:“在任何的情况下,掌握绝对力量的才是有主动权的一方,如果魇魔不打算放人,就算你告状告到你们政府那去也没用,我劝你还是趁早收起你天真的想法——陈签签,你以为赵小葵是为什么被魇魔看上的?”
赵南风十分生动的说明了爱穿一身黑的人通常内心也很黑暗,陈签签忍不住捏住了拳头,赌气道:“不知道!”
“因为你。”赵南风明明在笑,眼神却像是一个不见底的黑洞:“看来山海的支点已经被黑袍开启了,连魇魔都来了,依我看,四个支点的平衡已经被打乱了,魇魔不过是时空的警告,接下来要登场的还有更多,更多你无法控制的东西,他们会把你在乎的,不在乎的通通杀掉,而你,陈签签,你将因为特殊的身份而成为这场漩涡的中心点,所有灾难都将围绕着你而扩散,到那个时候你不仅仅是羊城的罪人,更是凡世的罪人!”
赵南风说完这句话就走了,将陈签签一个人扔在了原地,他的双手插在黑色长风衣的口袋里,背挺得笔直,在夜晚薄雾下显得整个人苍凉又孤独。
陈签签额头渗出点点冷汗,手不自觉的握成了拳。
“我是……漩涡么?”陈签签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直到第二天的早上六点,陈签签才悠哉哉的回了家。
不出她所料,赵南风四仰八叉的躺在她的床上,而秦言止则坐在他的小毯子上打坐。
“去哪了,这么晚才回来。”赵南风从被窝里探了一个头,看起来毫无睡意,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的看着她,像是在抓晚归的丈夫身上有没有别的女人的气味。
陈签签本来不想回答,可赵南风的脸上分明写着我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执着,陈签签只好答道:“我去看吴伯了,顺便看看帮他找的那个护工。”
前不久那个泼妇似的女人第二天就被她辞退了,后来中介公司又给她推荐了几个,她偷偷看了几次都不是很满意,现在吴伯的护工是她亲自挑的,四十多岁的一个阿姨,慈眉善目的,一点都不怕脏,她特地选在凌晨的时候去看,吴伯一到晚上就有夜尿的习惯,今天晚上都好几次了也不见这个阿姨不耐烦。
“哦——我还以为你被恶灵抓去吃了。”赵南风挑眉,一脸的看好戏模样。
嘁!乖僻的男人。
陈签签不再理会他,将盖在他身上的被子一抖,一脚踹开床上的男人:“滚,去地上睡!”
出乎意料的,第二天赵小葵没有来上班。
第三天,第四天……
明明是有钱人家孩子却风雨无阻,和陈签签并列事务所加班狂魔第一人,也正因为如此,她的旷班显得格外扎眼。
陈签签去办公室递案子给“猪男”时,“猪男”正在和人通话,一场客套的谈笑风生后,“猪男”神情不悦放下了电话,将陈签签递来的案子往边上一扔,嘟囔道:“事务所人手都这么不足了,还要请什么长期带薪休假,要不是看在你爸的面子上……”“猪男”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紧锁着眉头看向陈签签:“陈签签,你知不知道赵小葵最近怎么了?她是不是不想干了?扔了一堆工作人没了!”
人没了?
陈签签怀抱着心中疑惑,的确,她一连给赵小葵打电话打了好几天,也没有人接……莫非?
陈签签心头一个念头闪过,下了班片刻都不敢耽误回了家。
刚进了家门,就看见秦言止铁青着一张脸坐在毯子上,两指捏着一张燃烧的符咒,不比以往的火焰,秦言止手中的符燃的是幽暗暗的蓝火,冰蓝的火焰在他的手指间跳跃着,带了些妖冶的寒冷。
“监察符被发现了,你的朋友……”
“她可能已经……”
下一秒,陈签签几乎是发狂的握着秦言止的肩膀,她的眼睛被愤怒烧的通红,冲着秦言止吼道:“你不是说符贴上就会没事吗!你不是说你的符咒不是很厉害吗!”
那个有钱却从不炫富的赵小葵,那个善良有些话痨的赵小葵,那个面对恶灵还想着护着她的赵小葵,那个老给她添麻烦的赵小葵……
……
秦言止被陈签签拉扯的没了脾气,两人今天都出奇的沉默。
陈签签情愿他们如同往日一样你争我吵,也不愿像现在这样,没有半点的声音。
“办法是有一个……不过,风险很大。”
秦言止和陈签签不约而同的看向了赵南风,不过不同的是一个是死灰复燃,一个是不可置信。
“什么办法?”两人异口同声。
赵南风摊开了手掌,手心的徽印虽然淡了些,但是依旧还有一圈清晰可见的淡红色印记,赵南风挂着招牌的欠打笑容:“那天我潜入赵小葵的梦里时就觉得这个可能会用到,没想到真的派上用场了,既然如今魔魇的招魂仪式已经成功了,我就算进入赵小葵的梦里也找不到她,但是如果以徽印做媒介,别说赵小葵,魔魇我也能找到!”
秦言止率先开口:“你找魇魔干什么?就你这样,你能打过他吗?”接着又嫌恶的捂了口鼻:“难道你这么多天都没有洗手?”
赵南风一掌拍到秦言止的脑袋瓜上。
陈签签先是沉默了一会儿,接着才开口:“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自从那天晚上赵南风对她说了一席话,陈签签心中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负罪感,如果她要早些时候同意秦言止去开启山海的支点然后让他擒了那个黑袍,那会不会就没有这么多事情了?如果赵小葵这次再也回不来了,那她……
脑中又想起了九年前的那场火灾,若是让赵小葵知道了,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会变成一个杀人的龙,她就再也不会想看见她了吧。
陈签签心中像是种了一团乱麻,像她这样的人,留在羊城也是个麻烦吧。
“可以。”赵南风简洁的回了两个字,转而对秦言止说:“我现在去偷赵小葵的尸体,等我和陈小姐进去后你就坐在这里拿你的符咒为我们护法,护法会吧?不要让别人碰这具尸体。既然魇魔“招魂”,那我们就“回魂”!
赵南风见秦言止已经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快速的从他身上抽了张符,捻诀后人就没了。
只剩下秦言止淡淡的叹气声。
“师父,他很唠叨对吧。”秦言止一边说一边从袖中拿出了一沓黄纸,想了想又从袖中拿出了一支毛笔,开始在黄纸上画符。
除了一开始的时候赵南风提过秦言止是自己的师父外,其余的时候到从未听秦言止提过,而且俩人始终是针尖对麦芒,一言不合就开始吵架,师父的性格不正经又乖僻,整个人就像是一团雾,让人摸不清,而秦言止,倒是意外的好懂,执着得像是一头驴,只是上次对战恶灵时流露出来的杀气……让陈签签有些触目惊心。
“你们异界人,我是说,你们别的支点的人难道都会这些东西吗?”陈签签故意扯开话题,拿了一张黄符问道。
一张符画好后,秦言止又摸出一把小刀,在自己的食指上划了一道口,陈签签这才注意到,秦言止的手上全是大大小的伤口,每一条深浅不一,秦言止滴了一滴血在画好的符咒上,被滴了血的符咒迅速的发出金光亮了一下又暗了下去。
秦言止直到将这一切忙完后才答道:“与你们现世不一样,别的支点统称我们这种人叫修士。”秦言止欲言又止,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你最好离赵南风远一点,因为,对于我来说他不仅是我的师父,还是我的杀父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