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陵,好久不见。”帝江浑厚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
“元陵?元陵来了?”人群中议论纷纷,谁欢呼了一句:“我们有救了!”贱命如蝼蚁,只想被人救,殊不知这世间最大的救赎就是自救。
元陵就是傅承,傅承就是下凡渡世的元陵,清河在幻境中已经知道。
傅承没有应答,却也没有看向旁处,想必他对自己的身份早已了然。
——清河突然想起那日玄明观中人所言:元陵如今正应劫。元陵为上神之际曾封印帝江,如今他只是凡人之身,失去神力相护,又怎能与帝江元神相抗?
“当今大道至斯,三界混沌,妖魔当道,仙界乏力,看你身后的这群小妖,莫不是你还做着三界一统,天下方圆的美梦?”帝江道:“元陵,只要今日你一死,这世道就会崩坏,倒是可惜了这群小妖,刀戈相向错了地方。”
清河手背在身后幻出火铃印,手腕却被一人抓住。
是八师兄。
八师兄像是知道她要做什么,将怀中一直抱着的赤霄青龙剑递与她,自己捏诀化作一缕轻烟入了剑中,剑身像是有了魂,在她手中嗡嗡作响,一时寒光凛照,折身出她清丽的脸庞。
真如师尊所言,她与八师兄气息相吻,她双指划过剑身,剑身迅速灼过一层暗青的的火苗,色泽幽暗,仿若冥界之火。
一个是生她的生父,一个是养她的师尊。
清河脑中回想当年母亲惨死时的记忆,那人剑上滴血,双目猩红,神态狰狞,而她在母亲身边嚎啕大哭。
那份回忆是血色的。
清河单手紧握赤霄青龙剑,如刚从地狱走出的暗夜罗刹,直直向那个白衣佝偻之人走去,帝江见女儿前来,毫无防备,张开手臂。
一刀刺进了帝江的胸膛。
“为什么要杀阿娘!”清河几乎是怒吼着喊出这句话,可偏偏眼旁的泪水却止不住的掉,杀了父亲,这世间就再无与她血缘相通的人了,是她自己切断了与这世间唯一的联系。
可是不杀……
阿娘临死前饱含哀怨与绝望的眼眸她始终忘不了。
还有傅承,还有玄清观众人。
为何要让她忆起这痛苦的回忆?
暗青的火苗逐渐变黑,从帝江的胸口处蔓延出灰烬,清河记忆中那双猩红的眼睛倏然不见了,眼前的魔尊一下变成了一个普通的父亲,他作为魔祖征战一世,造的杀孽太多,负的人也太多,死在自己唯一的女儿剑下。
帝江堪忆往昔,在九重为救句芒,曾燃天地之火,九霄云殿一片狼藉。
在下界收复百族,与万妖斗法倾覆下界,俗世生灵涂炭,妖族百年休养生息。
与元陵漠荒一战,妻死子散,漠荒至今寸草不生,自己元灵显些散尽,徒留最后一缕强撑。
而如今,自己唯一的血脉却唤元陵为“师尊”。
“一切倒成了命数。“
这剑变成了解脱,眼前出现了句芒的身影,她爱穿鹅黄,衬得她肤色雪白,身形俏丽,帝江要去抓虚无的空影:“句芒,我再也不用独自挨漠荒这长夜了。”
帝江想伸手摸一下清河的脸,却看着自己的手慢慢变成灰烬,当初他偷偷溜上九重,为了讨句芒欢心,将三味真火赋予灵气,变成一个个圆溜溜的小火球,围在她的身边,同她取乐,再到后来,初为人父,九重总是将莲心丢进句芒为他做的绿豆汤中,他假意扬手要打她,却在碰触到她软软的身子时化为一滩柔情,只想将她高高抱起。
九重九重,九天之上,重鸾凤鸣。
“元陵,你会后悔的!!!”
消散殆尽,寸灰不留。
清河跌坐在地上,她手刃了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这与先前在平安镇与苍季诀别,看平安镇的阿娘离世时感觉都不一样。他们是一群相互取暖的陌生人,而帝江,却是自己真真切切的亲人。
苍雾蔼蔼,帝江身后的蚁兽都随着帝江最后一点元神烧成灰烬而落在了地上,他们依附帝江所生,帝江灰飞之际便是他们的死亡之时。
说起来,他们也不过是一群傀儡。
傅承站在人群之首,看着坐在地上的少女,她像是被一点一滴抽干了魂,只留下一具身体。
劫数……已破!
漠荒的圣光渐渐消亡,暗无边界的天突然白光万丈,整个空中时而祥云瑞雾,时而雷电晦冥,隐约间还见金龙绕空。
傅承炼气修身,跃身天界,于祥云之上看下界苍生,耳边响起三清天尊所言:“角宿斗杀已破,如今只剩房宿之劫,元陵,你在犹豫什么?”
他生来就是神,诛神族叛女句芒,灭魔祖帝江,哪怕他卑鄙的去改帝江之女的记忆,让她手刃生父,也是为了苍生正道,如今帝江在漠荒的元神已灭,只剩他下令,天雷就会诛尽妖类百族,还下界人族一个太平安盛。将这天道回归正统。
这便是他心中的方圆规矩!
漠荒之地人潮涌动,玄清弟子欢呼,原来与他们朝夕相伴的并非旁人,而是书中万人景仰的元陵上神!
是他在三界混沌之际灭帝江还妖灵祥和乐土。
清河用剑身勉强撑起自己的身体看向空中至高无上的神。
她是帝江之女,他为上界天神,两人身份又岂是云泥之别,怕是这漫长的一世,都再无可能。
“元陵,你在犹豫什么?”一道声音魔怔的响起,是赐赏天雷的玄天上帝,元陵撑额,他在犹豫什么?
阳虞、沈戚、飞羽、扶灵……还是那个问他相思为何意的小丫头?亦或是,更早?
他从平安镇将她拾回来的时候,她因为他的偏爱被飞羽所欺负的时候,他在三重天为她穿鞋袜的时候,她纤瘦的双臂环住他的时候……
诸如此类,环环相扣,她清冷又倔强的小脸一早就在他心里生了根。
他本无欲无求,才得以跳出三界,超脱五行,他又怎么会对帝江之女生出情谊?
既然一切都是孽缘,那就由他来将这一切都带回正道。
刹那间,天崩地拆,周围的奇山如秋日的落叶,萧索着抖动,一道道天雷滚滚从天而降,劈在下界众人间。
“你要做什么?”元陵大悟,去阻挡玄天,玄天手中仙道杵已应声落下天雷,再无法阻止。
“诛万妖,平下界,这是任务。”玄天将仙道杵放置一边,又是一声平地天雷落在下界地上。元陵想去拿,却被玄天厉声阻止:”天雷劫一旦应劫,必须落满千道,否则就算你是天界上神,也无力阻止!“
元陵身形一顿,看向下界那个纤瘦的身影:“那可有保她安全的法子?”
年纪轻的弟子已经吓得痴傻,站在原地不动,眼见有一道雷应声而下,扶灵化成狐身从他身后领着他的衣领一叼,才堪堪躲过这道天雷。
“二师兄,快劝劝师尊!这是什么情况!”扶灵将不知是哪个观的弟子放在地上,又一道天雷险些砸到了她的脚上,好在她这些年在玄清观旁的没有学成,上蹿下跳的本事倒是学了不少。
沈戚将身边一名伤了臂膀的弟子拖到石后,只觉得这雷来的迅猛又密集,招招逼人进死地,他跳到了山头上看,不只是漠荒,整个凡间都在降雷。
大师兄本想使出无字真诀护住众人,刚刚有了雏形,就被一道雷劈得焦黑。
沈戚倒吸一口气,这分明是要至所有人死地啊!
联想到一开始他要出去抵挡蚁兽,师尊不给,反而半推半就让小师妹使出火铃印,师尊这次……或许早已蓄谋已久。
“清河!”沈戚跃到清河身边,将她顶到自己的身上:“用如意镜与师尊密传,问他到底要做什么!”
清河也被这漫天雷电给吓傻了,周遭已然有不少人中了招,一片哀嚎四起,她慌忙的从袖中掏出那枚镜子,口中默念傅承,镜中只浮现她自己的模样,她这才想起,凡人傅承已经不在了,这世上只有上神元陵。
“元陵。”
镜中漾起细纹,一个面容冷漠的白色身影出现在镜中,他的眉,他的眼,与傅承长得无一不同,可唯独那倨傲无情的神态,生的与温暖和煦的傅承天差地别。
“师尊!”沈戚见镜中人影浮现,忙叫到:“快让这天雷停下,师兄弟们快撑不住了!”
话音刚落,一道熟悉的凄惨叫声从清河耳边擦过,是六师兄,巨雷直直打入他的天灵盖,将他整个人烧的漆黑,只一瞬间,就变成了一桩烧焦的木头,再也没有神识。
“老六!”大师兄屡次使无字真诀失败,索性化作真身烈鸟将自己的翅膀化为大鹏翼挡在众人的头上,天雷一道一道的打在他红色的翅膀上,将他的双翼打出一个又一个洞,通体烧的漆黑,大师兄催动灵力,强迫自己的双翼迅速愈合,又迅速被天雷打穿。
扶灵再也没办法躲在下面做个缩头狐狸,探出身子来抱住大师兄的脖子哭。
“大师兄,你快变回来,扶灵再也不会不懂事了,以后我会好好学术法,再也不让你们操心了,你快变回来!你快变回来!”
“大师兄!”
等到沈戚载着清河赶到时,阳虞已经元神惘矣,神识涣散。
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怕自己最后的力量撑不起自己巨大的真身,就将自己被雷烧出洞的两对翅膀插在尖锐的山头上,为身下的师兄弟们搭了一个暂时安全的避风港。
沈戚唇舌颤动,靠在大师兄的身上:“你为什么这么傻?”
沈戚冲阳虞怒吼:”就因为你是所谓的大师兄么?“
阳虞的眼皮微抬,看见是二师弟,索性将脖子架在了他毛茸茸的身上。
玄武的毛皮看着舒软,他一早就想试试了,今日一试,果然名不虚传,只可惜,这是他在人世感受到的最后一处温软了。
“玄清十一人……”
“这是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