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观中呆了半年,连这位八师兄的面都没见过,只听扶灵说他性子孤冷,极其讨厌与师尊亲近的人,拖沈戚的福,众人皆知师尊对这刚来的小师妹很是照顾,也正因为如此,反是有她的地方,听闻八师兄定要等她走了再去。
被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这样讨厌,清河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清河扭过头,专心看着师尊为三师兄渡气,大概因为腹中的蚁虫都吐了出来,三师兄的神色明显有所好转,清河看向地上那堆蠕动的蚁虫,黑色的蚁虫群混合着白色粘液在里面挣扎,发出滋滋的叫声,一只蚁虫终于得了粘液的空隙,费力的爬了出来,顺着傅承的衣角,竟慢慢的爬向了他左手的手臂上。
清河心中暗叫不好,不顾阳虞的告诫冲进了罩内,扶灵被内力反噬,气息不稳,一下翻滚到了一旁,金刚罩瞬时缺了半边,傅承额头逐渐渗出细密的汗。
“飞羽,来顶上。”
阳虞深深的看了一眼清河,没有多说话。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飞羽不似大师兄将话藏在心里,他很是不屑,声音不大,却正好能落在清河的耳中。
清河哪能管得了这么多,她绕开地上那群蚁虫,慢慢挪到傅承身边,要去为他捉手臂上那只黑色蚁虫,却被傅承叫住:“这是蚁兽的分身,你尚未修行仙法,贸然用手,只怕会被他钻入体内咬心噬肝。”
清河的手悬在了半空中,脑中飞闪过无数法子,显然,入了金刚罩内再出去也得等他们渡气结束,而此刻……
趴在傅承的手臂上蚁虫像是得了肯定,张着镰刀一样的牙嘴,去寻摸此处最佳的啃食位置。
如冥冥中有了指引,清河忆起在云书阁中所看的术法书籍:气始而生化,气散而有形,气布而蓄育,气终而象变……清河屏气凝神,学着刚刚大师兄结法的样子,气从口出,一小支纯正的三味真火从清河口中窜出,烧向傅承的手臂。
一旁一直沉默布罩的沈戚再也无法冷静,脱口而出:“三味真火!”
不光是傅承,众人神色都有些震惊,好在已经为三师兄渡完了气,傅承及时收了手,不过刚刚蚁虫的落脚处,却留了一道不规则的烧伤疤痕。
阳虞也收了手,安置好四师兄后拂袖来看师尊的伤口。
这世间唯有三火能伤的了师尊:三味真火,南明离火,天地之火。
若今天这火是一个修炼千年的妖神所出,众人不会惊奇,可偏偏对方是从未修过道法的清河,飞羽抓起女孩的衣领,不顾她还是个不足他胸高的少女,将清河从地上悬起来,面色黑的可怕:“你究竟是什么人?谁派你来玄清观的!”
清河被衣襟抵得说不出话,转头向一旁趴在地上的扶灵寻求帮助,对上她的目光后扶灵却本能的往后一缩,面露惊恐。
他们不怕一个细瘦弱小的小丫头,却惧一个会使火的清河。
清河心中隐约知道自己此刻的脸一定涨得通红,却顾不及自己的形象,只得猛地咳嗽汲取更多的空气。一个气刀从傅承处传来,飞羽本能的一躲,清河终于得了机会跌坐在地上,她趴在地上,大口的喘气,她从不想去为自己辩解什么,从平安镇时苍季要将她重新卖给妓院时,她心中就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
除了日光,这世间还有人心不可直视。
观中的半年让她体会到了从没有过的安宁,可没想过,这份祥和与当年和阿娘、苍季在一起的时光一样。
转瞬即逝的这么快。
“清河,看着我。”一道温和的声音自她耳边响起,不知何时,傅承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傅承伸出两根手指摸向她的额头,探向她的灵元,若有所思:“灵元既然长这么快了。”
傅承随即换上一张严厉的面孔对向她身边的人:“平日教导你们的是不是都忘了?清河年岁小,是小师妹,你们不摆出长辈身份加以爱护教导,只想着枉加怀疑揣测,沈戚,那日我同你说要你好好教导她气修入门可你却将她甩手扔给扶灵,论为二师兄,你不尽责、枉称二师兄。而飞羽,在扶灵入玄清之后你便是师兄,却情愿听信传言处处为难清河,先入为主,肤浅至极!你们这样让清河如何想?如何看?“
众人从未见过师尊这么生气过,天地恍然间,只见一年轻的白衣男子,周身散发威严不可侵犯光芒,芝兰玉树长身直立,站在浮泰山之上,浓黑的发丝被烈风吹扫过脸上,白云苍狗,浪过绿柏,明明是一气吞万里的山水泼墨画,清河却止不住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大概是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问她如何想,如何看。
师尊真的生气了,浮泰山一半由师尊灵元所聚,除了四季变幻的凉暖,平日里的风云几乎都是静止,鲜少有变换,而今日乌云密布,狂风乱作,吹得所有人衣袂翻飞打的人腮帮子生疼,别说平日里打马虎眼圆场的二师兄,就连一向心高气傲的飞羽都噤了声,站在一旁低着头。
就在众人皆以为师尊要为这个小师妹拿沈戚和飞羽杀鸡儆猴时,原本跌坐在地上的小女孩已经爬了起来,走到威严赫赫的师尊身边,握住他刚刚烧伤的左手腕,那道疤痕近看像极了一朵含苞的莲花,纹络清晰,花头瓣角尖锐。
清河小心的抚上去,又笨拙的用嘴轻轻的吹了口气:“师尊,还疼吗?”
肉体伤痕会随着岁月而淡去,而心伤却始难痊愈。
傅承伸出右手轻轻的摸上清河的发顶,他又怎会不懂她的心思,她是不想让他因为她而责罚人。
“不疼了。”
傅承耐心的答道,周遭风云重新恢复了静止,眼见再无狂风,沈戚心中暗暗舒了一口气,托了小师妹的福,今日好歹也算逃过一劫。
这件事总算落了帷幕,师尊风雨欲来的脾气被清河一句话给哄了回去,众人再也不敢无视这个小师妹,清河却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般,独自回了屋去整理前些日子从云书阁拿回来的书籍,寻思着去还书的时候再拿几本回来看看。
刚进了屋门没多久,就听见门口一阵窸窣的声音徘徊,清河头都不用抬,就知是扶灵站在门外,她今日穿着件裙角有水晶挂饰的衣服,走哪都是叮当清响。
“师姐为何不进屋?”
清河将书每本点好,摞在一旁,坐在床边上,看着门外低着头蜷缩着自己脚尖的扶灵。
“我怕你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我没有拦住八师兄,还和他们一样怕你。”
女子艳丽的面孔上浮现出浓浓的愧疚,清河有些失笑,这张脸无论摆在哪本戏文里都是美艳霸道的大女子,为何到她这却成了秉性单纯的小白兔,真是浪费了她天生的好出生与美皮囊!
清河走到扶灵面前,去捏她的脸:“我没有生气,不知者无罪,别说是旁人,就连我也没想到我会真的能成功。”
见清河所言不虚,扶灵当即借驴上坡,重新摆回了一张笑脸:“我就说嘛,我的好师妹不会怪我这个糊涂师姐的,日后,我定从气修入门好好教你,不过现在……”扶灵眼珠子一转,附在清河耳边:“师妹,你想不想同师尊一起下山去收服蚁兽?你看既然你能使出三味真火,说明你气为火性,而我听闻,那蚁兽虽生的铜墙铁壁,可偏偏最怕的就是火了。”
清河闻言有些犹豫,踌躇了一会,问道:“我也可以帮上忙吗?”
清河跟着扶灵猫着腰走到前堂的时候,堂门大敞,大师兄与二师兄正在屋中与师尊争论。
大师兄一板一眼,认定了蚁兽这次是故意上门挑衅,二师兄则日常和事佬,摆了个偶然理论,觉得此事还得从长计议。两人在堂中争吵不休,最后是师尊一锤定音:“蚁兽,不得不除!”大师兄双手握礼:“阳虞愿前去剿灭蚁兽,还三师弟、四师弟一个公道!”
沈戚摇着手中折扇,很是嫌弃大师兄的老派做套:“公道什么公道,大师兄,你气为土性,我气为水性,那蚁兽修的是木,我两去正好把它滋养滋养,生出更多蚁虫来作乱,我看这事还要从长计议!”
“你…!”阳虞被沈戚一番话搪塞的脸青白不分,就在这时,扶灵牵着清河的手悄然而至,笑眯眯的看向两位师兄:“两位师兄别气啊,我觉得两位师兄说的都有道理,我看不如这样,将意见折中,蚁兽要除,但就由我和清河去除,两位师兄留守玄灵观怎么样?”
“你?”阳虞口气一个大转弯,狐疑的看向这个被娇惯的师妹,刚要板起脸来教育一番让她认清自己,却被沈戚打断。
沈戚干巴巴的哈哈一笑,将手中扇子一收,面无表情:”得勒,师尊,我看两位小师妹是要迫不及待要往生了。“
“那我再带上八师兄!”扶灵昂着头回沈戚。
“我估计老八还不知道自己被人偷偷的画上了生死簿。”
“我不管!师尊每次任务都只带大师兄和二师兄,明明众人之中八师兄剑花耍的最好,现在我的雷鸣之术也练得差不多了,再说了,如今小师妹还会喷火,我们三人怎么着也能解决一个蚁兽吧!”扶灵嘴巴撅的老高,她的目的很明确,这次要下山,要好好在八师兄面前露两手。
傅承不懂小女孩的心思,但是经过前日清河烧蚁虫的事情,他心中对清河的思虑却在逐渐加重,他沉思一会儿,问清河:”你想去么?“
几人的眼睛“刷”的一下看向了站在后侧的女孩,清河毫无退缩之意,诚恳的说了一个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