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荒。
漫山遍野的长满了生机勃勃的蔓沙陀罗,远看像是烧成了一团团的火。掐指一算,今日是下界的冬至,漠荒的山头静谧的飘了两片落雪,洒在蔓沙陀罗上,像是掉进了火里,转瞬即逝。
青山隐玉湖,烟雨佛垂柳,苍天纳古木,流水变成湖泊,瀑布倒挂前川,高山重重叠叠,霏霏细雨奶油膏,眼前景象被分割,四季各自占山为王,唯一不变的,就是眼前开的火焰一般的花朵,大团锦簇,好不鲜艳扎眼。
“妖术。”
踏入漠荒的来者一身银白暗纹罗秀袍,宛如冰刻的面容清冷卓越,元陵冷言,扬起手中冰凌剑一挥,眼前四季如被划开的幕布,一下成了两截,哪有什么青山玉湖、苍天古木。有的只是漫天被冰雪染上的白和一道火焰似的圣光。
还有脚下随风摇曳的蔓沙陀罗。
元陵捻诀,四周寒气腾绕,羽化为龙,冰龙侧身低飞,游走花火,一时间所经之处的花先是染了寒霜,慢慢变成了冰坨,不消片刻后,冰中再也不见花的踪影,只剩满地的冰渣,零零总总碎了一地。
“谁呀!”
一声稚气的埋怨突如其来的在不远处响起,元陵唤回冰龙,剩下的蔓沙陀罗突然窜动了一会,冒出一个头上还沾满花瓣的头出来。头在花中转动了一会,捕捉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元陵,于是,雄赳赳、气鼓鼓的从花中走了出来。
元陵看着逐渐走到自己眼前的……刚及自己膝盖处的小女孩,小女孩生得小鼻子小嘴,眉眼生动,瞳孔像落了星河,她扎着两个羊角辫,叉着腰奶声奶气得大声质问元陵:“就是你吧!你这个没有礼貌的人!拿剑砍了我家就算了,还放冰冻了我的花!”
小丫头说气话来两个羊角辫一晃一晃,她穿着与蔓沙陀罗一样的红色,他与帝江在永魔镇交锋,帝江被他重伤,如今只剩句芒与帝江之子,等杀了这二人,他的任务也就完成了,而现在的漠荒已是帝江的地盘,能把这里称为自己家的人也唯有……
元陵只觉的眼前恍惚,头晕目眩,一阵阵黑暗向他袭来,果然,帝江的南明离火纯度之高,不过是被烧到了手臂的皮肤而已就已经像是万虫撕咬一般痛痒难忍了,元陵终是眼一黑,再也忍不住直勾勾的向后面倒去……
等元陵再度醒来时,已是隔日。
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屋子里,元陵猛地坐了起来,却发现小丫头抱着一盆水睁的浑圆的眼睛盯着他看。
“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
下意识的问完元陵看向门外,门外昨日没冻完的蔓沙陀罗依旧绽放着,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昨日是在漠荒晕过去了。
竟然在帝江的老巢晕过去,自己也是活腻了。
“我叫九重,你先不要乱动,伤还没好呢。”九重冲他的手臂努了努嘴,元陵动了动,的确,还是有些疼。
“你是和我爹打架了吗?这么厉害的南明离火除了他没人能使出来。”九重把盆放在了一侧,颠着小脚坐到了元陵的床边:“大哥哥,你长得真好看,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好看的男子。不过阿娘说了,等我也能使出南明离火的时候就让我去人间玩,她还说了,世间男子都是坏人,长得好看的也是,让我不要相信他们。可是那她为何要相信我爹爹呢?大人可真奇怪。”
小女孩喋喋不休的说了一堆,元陵心想,怕是她从未出过漠荒,也没人陪她说话吧。
如他一般,都道他是混元天灵所化,无父无母,有了神识便被人尊为上神,他所遇的每一个人都对他十分客气,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与他交心。
元陵轻轻摩挲着小女孩的头,她的发顶很软,不禁越摸越觉得欢喜,手中捏幻出一朵冰璃花送给她:”那你娘亲呢?“
“嗖”一声一支金色利箭迅速从门口方向飞来,元陵闻声侧身一避,箭深深射入他身后的墙上,一个素衣女子站在门外,虽是简朴素衣,却依旧掩盖不了脸上美丽绝伦的辉华,她极度不安的看着元陵,手持着金色玄弓微微颤抖。
“放开她!”
女子声音颤抖,握住金弓的手青筋暴露,见元陵无二反应,女子声嘶力竭的大喊:“我叫你放开重儿你听到没!”说罢,一根散着万丈金光的箭又射了过来,见箭身偏倚,要擦向九重,元陵快速抱起九重往地上一翻,抬头之间,剑正好射在了刚刚九重站的位置。
一箭未中,句芒又幻出第二箭,第三箭,根根狠厉,元陵抱着九重四处躲避,怀中小孩早已吓傻了,只知道哭,元陵低声安慰,心中却大感不妙,这样只怕躲不是办法。
元陵本想使出冰凌剑打掉她的弓,却不想句芒突然停了攻击,施法捻诀,金弓上瞬时化出百根羽箭,齐齐对准元陵方向,将他二人方向包围。
元陵大惊:“你是疯了么?若是伤到你的女儿该如何?”
句芒神情惨绝:“帝江已死,我与她苟活在这世上又有何用?让我日日忍受你们这些打着正义旗号的神仙追杀么?重儿还小,若是她长大了知道自己将来的处境,一定会感激我的。”
说罢,百箭齐发,万丈金光一同射向元陵的方向,元陵顾不上怀里的九重,只得将她放在自己身后,双手捻诀施法召出冰凌剑与金龙同出杀向句芒。
与此同时,一个火红的身影从他身后跑出,扑向句芒的方向,九重撕心裂肺的声音直钻对面人的心尖:“阿娘!!!”
句芒终是于心不忍,乱了心神,金色玄箭没了法力加持,和普通的剑再无二样,金龙破箭,游于九重上方,直冲句芒,句芒本张开怀抱等着拥抱九重,却被金龙猝不及防穿透,口中涓涓留下一股黑血,当场毙命。
唯有一根玄箭,却奔向九重。
本站在中间像母亲跑去的九重也愣在了原地,她的胸口插了一根她母亲亲手射出来的剑,小女孩生的瘦,孤单单的身影独自站在原地没有挪动半分。只有一滴滴的血渐渐从她的胸口溢出到地上。
“重儿,对不起……”
很多年后,元陵都觉得愧疚,他生为上神,上神之戒本不该滥杀无辜,饶是天尊指令,可扪心自问,他却始终不明白句芒何错之有?
所有的恶都是帝江一人所作,她本是神鸟,与他便是同僚,就算是错付了终身,所嫁非良人,那这与他又有何关,与天宫众人又有何干?与三界苍生又有何干!为何所有人都要打着杀帝江,灭句芒的旗号!就连这小小的孩子都不放过!
更可怕的是,他便是被三界所推出来的,杀他们的第一人。
“九重……”
元陵微弱的喊了声她的名字,他本就重伤,加上刚刚他耗费了大半的力气去阻挡句芒的金弓,如今已经很是疲惫:“对不起。”
站在中间的小女孩既没有回头,也没有应答他的话,而是头一栽,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等到一觉睡醒时,自己已经躺在了元陵的怀里,她的小手绞着他的衣领,将他的衣服扯开了大半,一连多日的忙碌让她的身体终于吃不消了,沾上了他的胸口眼睛一闭就睡着了。
见她睁开眼睛,元陵低头吻上她的额头:“你醒了?”
清河打量了四周,不知何时被他抱进了他的屋中,如今正躺在他的床榻上,清河连忙低头看自己身上的衣着,一身焕然一新,竟然被人换上了干爽的衣裳。
“是我让知韵帮你换的。君子之仪,我不会忘。无论是傅承还是元陵,你永远是我的……弟子。“
清河听闻周身颤栗,猛地推开了元陵。
那水中那个吻又算什么?她好不容易放下了过去的所有,决心投向他的怀抱,而如今他却告诉她,她不过是他的弟子!
呵!
那这样想来,无论是九十九道天雷,亦或是旁的,都不过是他自觉愧对于她所作的弥补了?
清河心中一寒。起身正色道:“上神能这样想最好,清河,感激不尽。“
说罢,就要离开。
“慢着。”元陵也跟着起身,走到屋中放置书的柜中,抽出柜中最下层的抽屉,一面沾了灰尘五角铜镜安静的躺在正中。
“如今海楼镜对我而言也没什么用处了,去找扶灵吧,用它更快一些。”清河接过他所递来的镜子,想到他也曾送自己一面传音镜,忙不迭掏出来要还给他。却被元陵笑着推了回去:“若是哪日自己应付不来了,就用他来寻我。”
心又不争气的软了下来,刚想赖在这继续问他如今身子休养的如何,却被他提醒:“快回去吧,晁府上下百名厉鬼,如今都吊在了扶灵身上,若是不及时阻止,只怕会出大事。”
清河点点头,他所言非虚,谢过元陵后她便唤来祥云,一人往下界飞去。
海楼镜棱光五面,每一面皆有玄机。
清河照元陵之前交代将正中间的一面正对着自己,脑中想象扶灵的样子,果不其然,镜中渐渐浮现一个人的身形。
四周云雾缥缈,东甲石门耸立,有个一身玄衣的人被捆仙绳绑在石门下面的铁柱上,头颅低低的垂在胸口,发丝蓬苟凌乱的散在他的脸颊旁遮住他的脸。
他低低的笑着,透过发丝看,牙上都是血,他猛地向地上吐了一口血沫,慢慢的抬起头高傲的看着对面,一双桃花眼此刻如冰刀一般,像是要将对面人一刀刀捅死……
——是昌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