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清河赶到玄清时,除却绕在浮泰山头久久不能散去,仿若浓糖化水的雾,再无半分动静。
原本镜中东甲门下的铁柱上已经空空如也,清河手指拂过,上面还有人留过的余温。四周静谧的像是山崩暴雨欲来,让人背脊发凉,忍不住汗毛倒竖。
“昌黎?”清河被雾纠缠,挥舞着承影扑腾着想将雾打散:“扶灵?”
雾气越发浓郁,慢慢往她的周身上拢去,像是一道无形的仙索,渐渐将她挤在一个狭小的范围内。
“清河。“
雾中隐隐走来一个黑漆漆的人影,身影窈窕丰满,是扶灵的声音。清河猛地一抓,却又抓了个空,又是镜像术!清河心生焦急,对着虚影喊道:“扶灵你听我说,你如今被晁府的厉鬼缠住控了神智,你出来,我帮你,不要再躲着我了!”
“你怎么帮我?”
清河凝神,温声安慰道:“我带你去找元陵,师尊他一定有法子的。”
“你为什么还提他!”扶灵的身影在浓雾中变得颤抖,歇斯底里的冲她大叫:“是他杀了大师兄,若不是他,飞羽也不会死!清河,你真是让我们太失望了!“
我们?
清河忙改口,哄着雾中的身影:“师姐,八师兄没有死,那天他其实是与承影剑合二为一了,后来我用承影杀了帝江,他被帝江咒气伤到了,不过现在已经好了,只是躲在剑里不肯出来,如果你来喊他,或许他就出来了,师姐,等八师兄出来后我们就一起呆在玄清好不好,我身边没有别人了,师姐,我只有你们……”
说到动情之处,清河也眼中泪光点点,雾中的身影听闻后,也停止了颤抖,恢复了原本的声音,口中喃喃念道:“玄清……”清河趁机使出火铃印将扶灵围在火中,火焰一到她的身边瞬间变成了黑色,虽未波及她的人,却有股难闻的烧焦气味从她身边传来。等到火烧尽了之后,一张黄符轻飘飘的掉落在火中,转瞬被吞噬。
扶灵渐渐恢复神智,四周浓雾也褪了去,眼神慢慢也有了清明。
想到二人年少时,一同躲在香闺软帐中夜聊闺房话,一点也没想到日后竟会兜兜转转发生这么多事,更没想过会分别,那时的玄清,还是玄清十一人的玄清,清河明明是年龄最小的师妹,却远比他们众人都成熟的多,师尊也最疼爱她,那时他们每日最烦恼的便是那晦涩难懂的经文和术法,还有大师兄那张始终不苟言笑的方脸,所有人都怕他,也只有二师兄敢和他斗嘴,二师兄看似浪荡不羁,却又将观中一切琐事打理的仅仅有条,让玄清成为天下第一观里绝对有他的功劳。
扶灵伸出手,却在触及清河指尖的瞬间猛地缩了回去,她痛苦的弯下身子,抱头痛哭道:“再也回不去了!我!我杀了白安!”
如惊天霹雳,清河不敢置信的往后退了一步:“你,你说什么?”
扶灵知道白安这个人是在清河去做了师尊的书童后,她顺水推舟将做书童的担子退给了清河后,便寻思着去找飞羽。本想去屋中寻他,却见一个白色的身影从石门一闪而过,扶灵疾步去追,一直追到了山脚。
山脚处坐落一间矮木屋,八师兄站那挽起袖口劈柴,而还有一名同样衣衫素白的男子,身形挺拔,正同八师兄二人畅言。
男子手背在身后,如朗月清风,竟与师尊有七成像。
见二人所言甚欢,扶灵避了身子,往回走去。
八师兄是被师尊捡回来的。
不同于其他几位师兄,扶灵与沈戚皆是族中最优秀的孩子送来玄清学艺,而飞羽,是一次师尊独自一人下山云游时,在某个不知名的山野村落捡回来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而这个孩子,虽衣着破烂,脸上脏的像刚在泥土里滚过,可他腰间却别了一把一看就知是名器的赤霄青龙剑。
二师兄不喜欢他如冰一样冷漠的眼,第一次见面就假装无意的推了他一把。飞羽被推到地上后,率先护住的却是那把剑,确认好剑安然无恙后,转头瞪向沈戚,小小的孩子眼中竟有不同于年龄的阴冷,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咬牙切齿的起身扑向沈戚,瞬间两人扭打成一团。
雄性天生就会打架,一众孩童虽没有拍手叫好,但也纷纷激动的为他俩让出一条道,玄清的修道生涯实在苦闷,得学会不苦中作乐。
而这堆男人中,唯有扶灵自小生活得阳春白雪,身边的人就连大声同她说话都不曾,哪提见过这种二人抱在一起扭打的场景,瞬间吓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的哭声尖锐刺耳,九尾狐族天生就善音律,声音也比旁人生的高亢,她这奋力一哭,众人纷纷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神情痛苦的倒在地上,就连刚刚还与飞羽抱在一起扭打的沈戚,也七扭八歪的倒在一旁,试图用自己的声音盖过扶灵:“别哭了!”
竟然还凶她!
扶灵一听哭的更厉害了。
她的声音生得高亢,可她的耳朵更为灵敏,就在她觉得自己的耳朵受不了之际,一双温暖的手盖上了她的耳朵,她睁着迷离的泪眼,两只眼睛都是糊糊的眼泪,眼前的男孩就算是满脸的污垢也掩盖不了他清秀的脸,见扶灵慢慢偃鼓作息,飞羽才慢慢开口:“女人如果哭的话,那就不好看了。”
见她慢慢止住了抽噎,他才抚上她的发顶轻轻揉了揉:“我觉得,你还是笑起来好看一点。”
清河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良久她才哑声问扶灵:“你怎么找到白安的?昌黎告诉我,他将他藏得很安全。“
“那日我作法被你们阻止时我就偷偷在他身上留了记号,我们狐族的气味,旁人是察觉不到的。”
“那昌黎呢?”清河问道。
扶灵抬起眼皮看着清河,郑重道:“他被二师兄带走了,清河,你不要去,二师兄已经走火入魔了,他是故意带走昌黎引你去的!”
“二师兄还活着?”清河心中一下又惊又喜,原来二师兄还尚存人世。
“不要去!他不知从哪弄来了仙道杵,漠荒之后我四处寻你们的下落,后来偶然一次机会我看到了二师兄,我追了他好长时间,不管我怎么喊他,他就是不肯回头,直到他引我进谷庄,我从没见过一个地方怨气能这么重,我本来想着找到二师兄就带他一起出去,可是等走到猎场的时候,我却一下被人敲昏了过去,等我再醒来时,我的身体好像已经不是我自己的了,但是有一点我能肯定,我真的看见二师兄了,我虽然被旁人夺了身体,但我却看见了二师兄,他 ,他好像……“
扶灵扶住头,眼中满是悔意:“清河,答应我,不要去。”
腰间似乎有异动,清河往腰间摸去,七窍葫芦躺在她的掌心,往外冒着汩汩黑气。
清河摊平掌心,将葫芦倒置往手心一到,一粒黑色葵花籽安静的在她手中。
原来他把自己的信物给了她!
清河搀扶着扶灵一同去的浮泰山山顶。
今日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雪花来的厚重而强烈,洋洋洒洒的飘了浮泰山满山顶。
而昌黎就被捆仙绳捆住跪在地上,如镜中她所见的那样蓬头垢面,满身是伤,昌黎的嘴唇冻得青紫,见了清河却依旧只是扬扬眉毛,依旧是那戏谑又带了三分欠揍的语调:“清河仙子,要知道你会来我就不把葫芦给你了。”
昌黎边上站了两个个人,一个黑衣斗篷,一个穿着碧绿绣裙,宽大的云袖将手遮掩的严严实实,一双杏眼正恶狠狠的瞪着清河,恨不得将她抽筋剥皮,除了碧霞元君又是哪个?
黑衣人人遗世独立的站在昌黎的一侧,大大的帽檐将他的脸藏在暗里,见了她与扶灵二人似早有预料。黑衣人将头上帽子取下后,清河与扶灵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无论是相貌还是身形的,都是沈戚无疑,唯独那张本应是英俊风流的脸上——左脸的脸颊处,生生多了一个黑噜噜的洞,从外面往里看去,甚至能看到他白森森的牙。
“二师兄……”
扶灵倚在清河身上,气若悬丝的问道:“你的脸,这,这是怎么回事?”
沈戚森然一笑,笑声极为难听,他笑得时候脸颊漏气,一团团热气从他的左脸处争相泡出来,整张脸因为那个洞的牵动而显得恐怖丑恶:“扶灵,你与清河一样,都太令我失望。”
“我都告诉你白安在哪里了,移魂阵我都帮你布好了,可是你却让他们把人救走了,不过好在,如今白安被你杀死了,再也没人和你抢飞羽了,难道你不应该感谢我吗?飞羽从今往后只是你一个人的了。”沈戚的眼神看向清河,很是失望的摇头:“清河,我不是没给过你机会,我本以为你与我一样恨元陵入骨,可是碧霞元君不过一句话,就让你原形毕露,你这样,对得起每日早起教你剑法的阳虞,对得起为你以命相护的钟山吗?”
“沈戚,你可是答应过我,不伤元陵的。”碧霞元君淡淡的扫了一眼沈戚,嘴角勾笑,两只裹着黑色布条的手指向清河:”还有,你答应我的,这个女人的命,留给我,我要她,挫骨扬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