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她是被带入到龙吉的婆娑六梦里了。
灵体不比妖兽鬼怪,妖兽鬼怪最多挠你一下,打你两拳,灵体最擅引魂,提人三魂六魄入自己的“婆娑六梦”,也就是幻境中。除非完成她想让你完成的事情,否则只能一辈子耗在里面。
可她又怎么知道龙吉想传达给她的事情呢?
清河有些烦躁,那个昊天塔内的女灵定是龙吉没错了,那眼前这个白脸小书生——
书生正一脸无辜的看着清河。
“洪锦见女子一身凤冠霞衣,蔓纱裹面,身姿窈窕,惊为天人……”
扶灵在床头读话本的声音赫然耳前,既是龙吉的梦,而洪锦也在面前,清河恍然大悟,龙吉或是要借她的身体向她阐明事情的真相,而这个真相,很有可能与洪锦相关。那如今的自己,唯一能做的,只有顺水推舟了。
只是……这龙吉公主对自己的评价也忒高了些。
龙吉是个不爱按常理出牌的女子,早先在上界时拨弄月下仙人的姻缘镜时就看中了洪锦,一见钟情,这一身喜服应该是从路边的某个新娘子身上扒拉下来,专门用来偶遇洪锦而准备。
清河忆不起话本,只得顺藤摸瓜,掩面哭泣。
书生从未见过女子哭泣,一时也慌乱了手脚,扯了自己的衣衫来为她擦眼泪。
清河本不是喜爱取逗人的的性子,平日里见得都是像老油条一样滑腻腻的男子,见书生一张雪白的脸烧的通红,忍不住假意哭诉道:“公子为何要救奴家,奴家因为相貌丑陋被夫家退亲,再无脸面见村中人,如今只想一心求死,可公子倒好,一下断了人家的绳索,求死死不成,让奴家怎么活嘛?“
依清河平日的性子,是万万说不出这样的话来的,但如今鸠占鹊巢,她用的可是龙吉的身体。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婚姻大事,岂是说退就退!”书生闻言有些愤慨,撩袍起身:“姑娘可有做对不起夫家之事?”
没想到书生倒是个正义的人,清河摇摇头。
书生弯腰要去拉清河的手:”那姑娘同我一起去你所在的村落,我帮你同那些人理论,未做亏心事,无需低头!“
清河连续“哎,哎”了好几声,才将书生的手拉扯开:“你个书生,当真是迂腐!你这样同我回去岂不是故意遭那些人说闲话,再说了,你为何不问我被退婚的理由?”
理由?
洪锦这才发觉自己是鲁莽了些,将手松了开,一张白脸羞的通红。
“夫家嫌弃我长得太丑。”清河将衣衫理好,端坐在绊倒洪锦的石墩子上。
这身红喜袍虽粗糙丑陋,但宽大的腰身掩盖了她的身材,倒也看不出她肥胖的形体,加上一层白纱覆面,远看倒也是个温婉女子。
“我觉得姑娘一点都不丑!”
洪锦目中尽是真诚,一双辉目星光逼人。心中暗想,再丑能丑到哪去,他自小修道,日日与师父炼出的人尸打交道,什么丑人也没见过。
见他如此,清河都不忍将面纱扯下,让他看看自己。
“公子此话当真?”清河的手扶上耳旁。
“当真。”
“那公子可愿娶我?”
洪锦有些犹豫,但龙吉眼中的迫切、悲怜……诸多情绪掺杂,实在让人不好意思拒绝,再者,洪锦不着痕迹的挪了一挪,把掉落在地上的麻绳踢到河中,点点头:“愿意。”
清河满意一笑,轻轻将面纱取下:“在我们那,看了姑娘纱下的容貌那就是要娶了她的,那公子……”
“啊啊啊啊!!!”
洪锦从未见过如此女子,面部生的仿若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五官本就丑陋,组合在一起更是无与伦比的丑陋!比那人尸还要惊悚些!
洪锦接连后退数步,然后惨叫一声连行囊都不要跑了,只留下清河一人在河边风中凌乱。
男!人!都!是!大!骗!子!
洪锦在卧榻上翻来覆去,久不能寐。
这已是连续第三天做到这个梦了。
一个穿着红衣的女人一边狞笑一边追着他跑,左手拿着一把短刀,舌头在上面打圈:“洪锦,娶我吧娶我吧。”而右手套着一根麻绳,他只要一跑,女人就会扔出麻绳将他牢牢套住。
刚开始是睡一段时间才会梦到,而如今,已经演变成了闭眼就能看见她那张满是黑麻子的脸。
一阵寒风从客栈的窗口吹过,洪锦打了个冷颤,将被子裹得紧实些,翻了个身。
床边趴着一颗女子的头颅,女子满脸都是麻子,一双肉眼正拼命冲他眨巴。
洪锦啊洪锦,如今你还陷入自己的幻境中了。
洪锦蔑笑一声,手上捏了一个术诀。
“醒!”
洪锦再次睁开眼,女子不仅眨巴着眼睛,还冲他嘻嘻一笑。
竟是真人!
“洪锦,娶我吧!”
清河嘻嘻一笑,一个笆斗横空而下,“啪”一声将她罩了个严严实实。
很快,洪锦就发现了。
自己压根甩不掉这个丑女人。
自己是一个读书人,又是一个满嘴诗书圣贤的读书人,像那些站街泼妇般辱骂的话他是断然说不出口的,而那个女人恰恰又软硬不吃,同她讲的大道理就如涌流奔腾,左耳听右耳冒,不仅如此,她还吃准了他不说脏话的这一点,总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像一个鬼魅一般,随时都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洪锦无奈,在坚持了半个月的拉锯战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穿过这片密林便临近朝歌,这般与她耗下去只会浪费心神,耽误了正事。
“过来。”洪锦在林中寻了个干净落坐了下来,向站在远处的龙吉招手,龙吉一慎,很是受宠若惊,满是麻子的脸竟也浮现娇羞的红色,腿在原地徘徊了半晌,终是鼓足了勇气走了过去,坐在离洪锦几步之遥的另一落,从地上捡了一根小树杈安静的逗弄一群寻找食物的蚂蚁。
“我娶你。”
若刚刚是受宠若惊,那如今就是震惊了。
小树杈闻声而断,龙吉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俊秀的男子,他的神色沉静,似也在下大决心。
“你所言……当真?“
“当真,只不过,丈夫皆有志,洪锦虽不才,却也一心报国,儿女情长之事一非我一生所求,二我粗鄙,素来不懂春花秋月,龙吉姑娘,你跟了我,怕是只会受委屈。“
现已是黄昏,微醺的暖阳透过密林投射在他正经过度的脸上,照的他一双眼眸炯炯有神,再近一些,瞳里的纹络好似都看得清。
一时让人恍如隔世。
清河定了定神,她无需多想,龙吉与洪锦情定一生,她只需要随话本走就可以了。
“不怕。”
“我家中穷苦,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弟,若是此次科举不中,便要回家种地,伺候母亲,你不仅要同我一块种地,可能还要去拿些纺纱回来做些活计贴补家用,日日柴灯相伴,蚊蝇围绕,粗茶淡饭,你说日子苦不苦?”
“有君相伴,不苦。”
“我还有……”洪锦手指抬起,刚要长篇大论,却尴尬的发现已无甚好说,正好对上龙吉那双小小的眼睛,她的面纱覆住了她大半的脸,唯独留下了那双小而有神的眼睛。细细一看,竟也清透,似一潭秋水,黑白分明,狡點灵动。
“该我问你了。”龙吉手指抵在他的唇边:“洪郎可会三心二意?若他日对旁的女子起了心思,可会弃糟糠、投软怀?”
“既已决定嫁娶,那一生一世一双人,我此生也只会钟情于一人。”洪锦白皙的脸庞泛着红润的光,眼里像是飞进了星辰。
“那说好了。”龙吉拉住洪锦的手:“若相公与别的女子苟合,我就将那女子头身分离,头发悉数拔光!让夫君再也不想看她一眼!”
洪锦只当她是玩笑话,声如细蚊道:“那,等我三试之后,我便向你的父母提亲。”男子说完最后一句话后落荒而逃,留下龙吉提着麻裙在身后乐不可支,大声喊洪锦:“相公,等等我!”
“你,你!真是不知羞!”
林中回荡着二人嬉笑打闹的声音,女子笑如银铃,男子虽面容正经,却也撑不住女子百般调戏,终于再也绷不住,玉脸上也笑开了花。
清河以往虽也来过下界,但去的不是满地大把的妖就是如仙道镇一般满是修道士的地方,甚少来过如朝歌一样满是人族的地方。如今看来,倒也能理解为何妖族霸占下界那么久了。
蓝空碧如洗,街道人流络绎不绝,无论男女,皆是霓裳锦衣,玲珑钗,胭脂粉……酒肆门口旗幡飞舞、古拙栏杆围起一片碧湖,湖上画舫排立,粉面佳人纷纷站立船头,将手中云帕丢去岸边,引来了一群风流才子争着去抢,人群一拥而散,后另一边又围起一圈,龙吉挨着人钻了进去,是功法不熟的修道士在接头卖艺,为人展现平常人眼中非比寻常的术法。
龙吉悻悻的退了出来,无非是一些胸口碎石,徒手生冰的把戏。
到处去找洪锦,却发现他还站在原处看着画舫处的人群,那些抛了云帕的女子慵懒的倚在雕栏旁,露出一截如藕的纤细手臂,任由胸前肚兜滑落,露出一片诱人风光也不管,反而媚眼如丝细细的去勾勒看向她们的那些男子。
再怎么正经,也是男子啊。
清河虽无甚感觉,可她所附的这具肉体却实实在在的在心口处疼了一下。
很快清河发现,不仅如此,这具身体已经悄悄捻诀,她是同她一样火行,而现在要放三味真火烧光船上的人!
“商女不知亡国恨,如今世风当真是荒淫无道!”洪锦猛一挥袖,才发现龙吉笑意吟吟的站在他的身旁,龙吉收回了手,装作无事,自然的揽过洪锦的手臂:“相公不喜这些烟花之事?”
“简直厌恶,朝歌看似一片歌舞升平,实是那纣王伪造的假象,他与狐妖妲己二人酒池肉林,暴虐至极,真正的百姓早已被这些玩乐的王公贵族赶去了东城口,如果说这里是朝歌美好的一面,那东城口就是人间炼狱,他们在乎的永远只是金玉其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