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夏阁早已满座无虚席,香衣丽影,满座皆朋,见碧霞元君踏进门来,一群金钗玉簪的仙子忙围了上来,将她与元陵围城了一个圈。
昌黎本想瞬势也钻进美人堆里,却被佑圣提着耳朵坐到了南边为他预留的空座。清河巡视四周,本想看看还剩什么旮旯地儿随便坐坐,却被人牵了手径直往右上角的一边走去。
这是一双带着冰凉的冷意的手。
清河顺着自己的手看上去,宽大的墨蓝色云袖、一根简洁的羊脂玉发簪,还有微微侧过来的棱角分明的侧脸。
是元陵。
他不知何时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本想悄悄的挣脱掉紧握自己手的那双大手,清河声音细若可闻:“我自己走就好了。”却被前方男子打断:“跟在我的身后。”手没有丝毫要松开的架势,清河也不敢再挣脱,顺从的让他握着自己的手。
不知为何,好像遇到他,她用冷漠造就的千般铠甲都会溃不成军。
几番折腾入座后,清河才发现自己坐到了主座,昌黎在下方冲她招手,碧霞走到元陵身边发现位置被人占了神情倏的难看,一时清河坐立难安,本想起身让座,一道声音却从耳边响起:“就坐这吧。”
清河不敢再有动作,碧霞仿若什么也没发生一般紧挨着清河的身侧坐下。
唯有清河,手心已微微渗出了汗,心中暗想自己怕是成了这对鸳鸯冷战的牺牲品了。
玄天上帝之女、天宫碧霞元君的生辰自要好好操办,几个婀娜妩媚的仙子婆娑起舞,珠缨炫转星宿摇,花鬘斗薮龙蛇动,莲承步香,锦缎翻飞,清河从未看过这般天宫美境,一时间也看的入神了些,不知是不是错觉,清河总觉得舞动的仙子往这边暗送秋波。
一时间,另一边碧霞元君的神情已经再也掩盖不住的难看了起来。
好在,大家终归是大家,碧霞元君轻捏酒壶柄为清河倒了杯酒,两人慢慢也开了话匣。
“看姑娘手中承影,莫不是下界玄清观中人?”
“正是玄清十一,清河。”
“说起来,玄清与我上界渊源颇深呢。”碧霞元君话锋一转,今日她穿的是一袭桃红的云纱,衬得她面容格外生动明艳,她朱唇轻启:“听闻帝江之女九重也曾拜于玄清门下,说来讽刺,听说因为她,玄清几乎得了个满门覆灭的下场,当年的第一观呀,真是劫数要来谁都挡不住,将这么个扫把星收进门来。”
元陵手中酒杯不轻不重往桌上一放:“碧霞,够了!”
碧霞见清河面色惨白,轻掩口鼻,照旧那软绵绵的腔调:“不知清河仙子可有听过元陵上神的功绩?当年句芒背叛神族,与魔祖帝江通婚,生下那小妖女九重,是元陵上神秉持天道将句芒带至漠荒,诛叛神,可惜了,元陵上神终归心善,放了那个小妖女九重一命,不然,也不会好端端让玄清师尊——”
“碧霞!”一声冷漠哑暗的声音自身旁响起,桌上的玉壶应声而裂,周遭一片寂静。
碧霞好似察觉自己失言,突然噤了声。
元陵起身要拉清河走,清河仰头将酒杯中酒水一饮而尽,反唇相讥:“闻碧霞元君普度众生,那元君可闻仙道镇妖兽、人尸之事?可知下界皆苦?可曾苦众生之苦,哀众生之哀,如今下界人族受尽欺凌,苦不堪言,碧霞元君却在此大肆办宴,金杯美酒,举杯对月,却对下界苦事充耳不闻,丝毫不关心,莫非这就是仙家道义的普度众生?!”
鸦雀无声。
清河将嘴巴一抹,反握起元陵的手,冷哼一声直直出了门。
哪怕是平日的护姐狂魔佑圣也做错了事般低头不语,昌黎本想吃完手中的糕点跟上那二人,出了门却发现两人早已坐上祥云没了踪影。
与此同时,清河心中却是怵得慌。
她鲜少有冲动的时候,刚刚好端端的被人骂作妖女心里又着实有些不痛快,实在有些不想忍,就脑子一热怼了回去。现在则是脑子一热,唤来三重天的那片祥云,还将元陵上神拖进了黑水。
好好的夫妻吵架被她弄得下不了台了,一举既得罪了碧霞元君和圆滚滚,还连累了元陵上神。
清河懊悔的拍自己的脑瓜子,悔不当初!
“不疼么?”
元陵嘴角勾起笑容,将她打在头上的手拿下,又抚上她的额头,顿时明台清亮,天庭一片光明。
清河满是歉意:“我并非有意说那些话,清河鲁莽无知,烦请上神事后同碧霞元君转达我的歉意。”
听到碧霞的名字,元陵显然生出了不耐烦:”你有何错?碧霞愚昧无知,不了解她人就妄下判断,错的人是她,该道歉的人也是她。“
清河一时语塞,清河虽极度认同元陵上神的点评,但也不好再说道,毕竟她是外人。
“我们这是去何处?”清河站在祥云上看,日光已薄暮西山,说来惭愧,这本是她召来的祥云,元陵站上来后祥云却对她的命令视而不见,直直往西前去。
“去七重天找东华。”
“哦……”清河忽然又想到:“可昌黎还没跟上来。”
本想说还有佑圣,在宴会上她那般说了他阿姊,怕是他心中对她怨念早已堆积成山了。
“你想他?”元陵眉尾一挑,神情不悦。
清河忙摇了摇头,昌黎太过轻浮,一张油嘴将所有女仙都调戏了个遍,虽对碧霞元君有忌惮,但那双桃花眼早就在碧霞元君身上流连了个遍,估计元陵早已对他有了芥蒂。
得了满意的答案,元陵不再言语,二人飞过九重,下至八重,待到七重时一白鹭早已等候多时,带领二人进七重宫阙。东华大帝喜爱清净,素来避世,一层层白雾遮在二人面前,竟也看不清内里的模样。
清河有些心急:“玄清清河求见三岛十翁东华大帝。”
白雾拢的层层叠叠,丝毫没有动静。
“你没有说实话,七重天乃至善之地,任何人不得有欺瞒。”一旁的白鹭幻成了一个半大的白衣少年,清瘦俊拔,悠悠开口。
清河凝思,退了半步,双手叠起,将手中承影放置身前:“魔祖之女九重携玄清剑灵飞羽求见三岛十翁东华大帝。”
说完后,一层层的白雾好似慢慢消散,一道沉木阶梯出现在二人面前。
清河与元陵相视一眼,元陵同他颔首,二人拾步而上。
不同于九重的碧瓦朱甍,雕栏玉砌,沉木阶梯后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大片粉蕾娇娇的桃花源。漫天桃野,如海如潮,紧紧的簇在一起,眼前似晕染了大片的火烧云,接目不暇。这非清河第一次见到桃花,可如这般气势磅礴的景象却是生平第一次。
她偷偷看去身边的元陵,桃花雨落到了男子如玉的颊上和墨蓝的锦袍上,那抹如少女初妆的粉竟让平日不可亵渎的上神生出几分妖冶的美。
拨过桃海,二人踏上平地,一白翁老朽立一沉木屋前,老朽一身灰白窄袖蟒袍,背脊挺直,皓首苍颜,面容高冷清贵,不怒而威,一双柔亮润泽的眼睛像是要把人看穿。
元陵似与老朽熟络,向前一步作揖:“小神元陵冒昧来访,还请东华大帝见谅。”
小神……元陵……
清河忍不住心虚的往后退了一步,大名鼎鼎的元陵上神都说自己是小神,那她岂不是连站在这的资格都没有?
东华无谓的摆摆手,反而向清河凑近了一步,摸着自己的山羊胡眯眼看着她,与一开始时正容亢色的模样判若两人。
清河被这目光看的浑身不自在,却不想东华“啧啧”叹了两声开口:“想不到啊,想不到句芒貌美成那样,生的女儿却和孩他爸一个面板印出来的,当真是可惜、可叹、可泣啊!“
清河干笑两声,假意打了个圆场,原来这老儿是个亦庄亦谐的角儿,幸好她早在佑圣那张毒舌之下鞭笞惯了,对于别人说她相貌这句话早已免疫了。
“大帝还请莫要为难小辈。”元陵袖袍一挥,亘在了她与东华之间。
东华口气越发酸了起来“元陵小儿,你这胆子如今也忒大了些。想当年你跟在我身后学艺时可没有这个能耐,怎么如今被人夸一夸就不把我这个师父放在眼里了?”
“话说回来,小丫头,这个人算起来与你父母颇有渊源啊,如若帝江那小儿在世见他估计已经一剑刺过来了,你怎么不顾世仇和他混在一处。“
东华这番话算是戳破了她与元陵的最后一层窗户纸,帝江虽最后元灵死在她的手里,可句芒却的的确确为他所囚,她与元陵的关系虽不至于见面就要打要杀,但也不该同一时分站在同一地点。
毕竟有事相求,清河只好学着昌黎的样子打哈哈拍马屁:“大帝莫要生气,久闻大帝英姿勃发,龙威燕颔,颔……总之,久闻大帝美名,今日一见,果不虚名,今日我同元陵上神实则有事相求,我的师兄机缘巧合被咒气所伤而困剑中,不知东华大帝可否借昊天塔一用?“
东华眉尾一扬,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你要借昊天塔?”
三界混沌之初,盘古开天辟地,用自己的骨血顶起天地缝隙,而元魂则炼化成十大神器。
十大神器大多为祥物,可偏偏这昊天塔却是一顶一的大凶之物。
时日至今,饶有再多邪神猛兽只要一进塔内,就绝无生还可能。当年帝江多狡诈,上界几番想将他送进塔内无果,无奈之下才派出元陵在漠荒出手。
“小丫头,你可想好了,你哪怕让那瑶池泡上几百年,也掩盖不了你帝江的血脉,而我这昊天塔,对魔气可不是一般的敏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