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却不记得已经睡了多久,他拂袖用手指摩挲着我的脸,百般温情:“醒了?”
我爬起身子,余光瞥见了柴火堆子中已经快燃完的柴木,揉着额角道:“我睡了这样久,你一定累极了吧,你怎不知叫一叫我?”
“你一直以来夜中睡觉都不踏实,想来是总做梦,方才我见你好不容易才安心睡着,便不忍心叫醒你,多睡一会儿,也好。”
我拧着袖子踟蹰道:“你总是这样惯着我,会后悔的。”
他这才得了空理了理衣袖,拂去衣袍上的皱褶,满目宠溺:“后悔?本尊此生从未做过后悔的事情,更何况,本尊宠自己的夫人,乃是理所应当。”
自从来了清虚鬼族后,我们这对假夫妻倒是做的越来越像真的了,他这一口一个夫人,叫得也是越发顺畅。
不过想起了之前在九重天的那桩事情,我还是觉得心头有点堵:“现在叫的好听,谁知以后你这位尊神会不会又看上别的姑娘……左右我们现在也是假夫妻,在别人面前做做样子罢了。”
他一手撑着下颌,挑眉道:“原来,夫人也会吃醋。”
“我,我什么时候吃醋了……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我甩了甩袖子,双臂环胸,俨然道:“你知道我的性子,我不喜欢和别人分享,我比较自私,别人喜欢的东西,我一概不会再喜欢。你是神尊,九重天与你门当户对的也多得是,若,有一日你喜欢上别人了,我是一定一定不会生气。但,我此生也决然不会和别的女子分享一个夫君……”
“你这小脑袋里,整日究竟在想些什么。”他敲了我的额,我忍住,憋屈的揉了揉脑袋。
迷障越来越沉,我昂头瞥见天色愈发阴暗,站起身,施法探了一探。天边迷雾遮去昏暗天光,术法融进阴霾,再无回应。我颓然道:“看来这一次我睡的确然太久了些。”
断肠崖之所以叫断肠崖,便是因为山崖下的迷障太过凶猛,听说当年阎君老人家穿过这道迷障,但后来也受了些轻微的皮外伤,我的修为远不如他,不知这层迷障,如何才能闯出去。
“我们要趁着这迷障没有幻形之前离开这里,不然迷障中的假象会迷人心窍,到时候再想出去,就更麻烦了。”
他斯文条理道:“好。”
我不放心的又叮嘱几句:“这个地方的妖魔鬼怪会贪图你身上的仙气,你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要被他们给咬伤了。若是遇见那些东西,你千万别出手,我是鬼君,我的血他们不敢靠近,只是别让鬼物伤了你就好。”
他勾唇,“记住了。”
我设法寻到了迷障的边缘,不过越是靠近边缘之地,林子中的迷雾便越是凝重,几乎可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一阵阴风吹过,林子中的迷雾仿佛顿时添了好几层,我能感应到云清便在我的身边,伸手去捞,却迟迟没有捞到云清的手,我闭上眼睛,努力的凝起神魂,连施了数次法术,才勉强算看见眼前景物的轮廓。
男人的背影出现在薄雾缭绕间,我欣喜的走上前,捞住他的手,“云清。”
他的手,好是冰凉。
我敛眉讶然道:“云清,你的手……”
男人缓缓转过身,一双冰冷的眸子寒彻骨髓,生了一张和云清一般无二的脸,但我记得,他的眼神不会这样冷。这样的眼神,是他……
我乍然惊住,松开了他的手,施法欲要破除眼前魔障。
“染染。”他忽然启唇,唤住了我。我凝起法力的手登时僵住,抬眸瞧他,他眉头微紧,寒玉般的容颜俊逸无双,眼神凄凉,抿了抿两瓣薄唇,嗓音低沉:“你,不想见到本尊么?”
太像了,连一言一行,都与他如出一辙。
我怔怔看他,指上法力渐而消散,心口也开始泛着酸疼。
“染染。”他慢慢走来,抬起冰凉的掌心,敷在我的侧脸上,“数万年未见,染染,原来你已经长成了这个模样。”
我昂首对上他的眸眼,眼前氤氲,纵然知晓那不是他,可我却忍不住不去想,不去念。
抬袖拂开了他的手,我背过身去,冷声道:“你是何方妖孽,竟然敢在此化形,你以为本君会中你这把戏么?若再不快快离去,本君便要不客气了!”
冰凉袭过我的脊背,我后背猛地一凉,肩上一沉,那是他的手……
“找死!”我握紧紫玉笛,转身扬袖便要朝他的身躯击去,但千钧一发之际,他却伸手凭空穿过紫玉笛,执起了我脖子前的星石项链,苦涩笑道:“还带在身上?染染,本尊有没有同你说过,这颗星石,你戴着很好看。”
掌风掀起了他的青丝,顷刻间,他满头鸦黑化作寸寸白雪,银衣皓皓,华发皑皑。我的掌心停在了他的心口,他若无其事的捧着我项上星石,满目怜爱。
“为什么?”我哽咽了一声。
他垂眸,唇角弧度携着微凉,“染染,你是本尊的染染,本尊,曾将你捧在手心,护在怀中。只要你安好,本尊怎样,都无所谓。”
我眼角噙着泪水,凌然冷声:“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你的染染,却最终还是要了我半条性命,我已经被你困了整整九万年了,这九万年里,为什么不许我忘记你,为什么不许!”
“染染,到本尊这里来。”
“到本尊这里来……”
靡靡之音飘进耳畔,我看着他愈发朦胧的轮廓,倏然心中一抖,本能的伸出手妄想抓住他。他的唇角噙着淡淡的笑,看着我的眸光温润而慈祥,恍若多年的那场初见……“阿晔,别……”
指腹要触及他掌心的前一刻,陡然一把神剑破空传来,神剑从他肩上划过,他的影子顿时烟消云散去,我扑了个空,生生从他的身体中穿过。
“染染。”云清大步迈过来,揽住我的身躯,护在怀中。我的神智这才清明,眼前的扑所迷离渐而清晰,凝起神色昂头,余光却是瞥见了他肩上的那抹殷红。
我急道:“云清你的胳膊。”
他拂袖收回长剑,低头扫了眼自己肩上的伤痕,道:“无碍,你没事便好。”
我麻利的撕开了裙角,扯断一根布条给他包上,一味自责道:“对不起云清,都是我不好,是我,下不去手……”
“无事。”他握住了我着急给他包扎的那两只手,眼底温柔似水:“我都明白,但染染,你这样容易便被别人拐跑了,本尊倒是,很担心啊。”
“傻瓜。”我一时不知要如何责怪自己才好,握住他的手,双眼婆娑,认真道:“那你以后要将我看牢了,这样我就不会被别人拐跑了。”
明明心中在乎的是云清,可又对帝晔念念不忘,云清他一定很伤心吧,我方才,差一点点就与他走了……
他似笑非笑的颔首:“好,我会将夫人看紧了,一刻也不离开夫人。”
若说此时不感动,诚然是假话。我给他止住了肩上的血迹,抬袖幻化出一把匕首,毫不犹豫的朝自己掌心划去。
“染染。”
血从我的掌心溢出,我凝起灵力,施法驱散结界。“我的血,可以破除幻境。云清,多谢你愿意相信我,可如今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我知道这样做,会伤你的心,既然我控制不住自己,那便再不要他出现。”
帝晔,你我的情,早在万丈星渊处便断的干干净净,从此以后,我都不会再执着当年的那些事情,我放下了你,你也勿要再出现了……
血光渗入迷雾中,我提起灵力,用力将伤口处的血逼出去。流烟聚散,烟霞盏盏,冷风袭过,四下骤然清明了起来。
我虚弱的收回灵力,无力踉跄了半步,云清扶住了我,凝声道:“傻丫头,你何苦这样。”
神仙的血,甚是宝贵,我此次耗损了太多的灵力,虽暂时没有大碍,但估摸一时半会,灵力还无法恢复。
掌心的伤口自行愈合,我是鬼君,只有我的血才可冲破这层迷障,再这样困下去我只会拖累云清。
手搭在了云清的胳膊上,我捂住胸口的沉闷,强颜欢笑道:“没事的,很快就能恢复了,我们再继续往前走。”
“染染。”
我抬指遮住了他的唇,勾起唇角,深情道:“云清,你给过我的,我都会记在心间,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他紧了紧眉头,欲言又止,终是抬臂将我揽入怀中,深深一叹。
掌心还在泛着痛,可我的心里,却好受了许多……
迷障被尽数驱散去,眼前便是山神所居住的鸦林了。枯树深深,乌鸦听闻动静挥翅飞离枝头,四下凄凉。
这里的乌鸦,喜衔人骸骨,啄人肩头。云清方扶着我迈进林子,便陡然听见林中一阵震动,头顶黑压压的一片,遮天蔽日。
一只乌鸦胆大的冲着云清飞过来,目光凶煞。只不过尚未得逞便被我一掌给拍飞出去,林中鸦群皆是一个抖擞,怯怯的往枝头躲了躲。
我提声冷喝了一句:“退下!”
不消片刻,乌鸦们便齐刷刷的飞出了林子,各自逃难去了。
风声飒飒,裹着两缕诡谲的气息,身后林尽头蜿蜒飞出一条枯藤,悄悄往我这边袭来,我警觉的竖起耳朵,紧拧眉心,转身亮出了手中令牌。
那根枯藤在令牌前滞了一阵,随即急速原路返回,林中枯木徐徐幻化出女人的手,女人的衣衫,女人的身体……
“山神不知鬼君大人驾临,有失远迎,还望鬼君大人宽恕。”
老妪拄了根枯木拐杖出现在我们面前,我将令牌收入袖中,正色道:“山神有礼,本君今日登门造访,叨扰了山神的清静。”
山神弯腰一拜:“寒舍已备好热茶,请两位大人前去小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