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尊见夫人迟迟未归,便想亲自来接夫人回去,夫人方才,受惊了。”他走了过来,面不改色的提起臂弯处披风,举止温柔的搭在我的肩上,我握住了他给我系带子的那只手,唯恐他误会,“云清,我……”
“夫人不必解释,本尊都明白。”他先我一步启唇道:“夫人的手有些凉,可是黄泉风冷,冻着了夫人?”
这几句夫人唤的,好不生分。
孟饮少君立在原地僵了许久,许是晃过了神认出了他,顿时变了脸,“是你!”
云清抬起星眸,淡淡道:“是本尊,孟饮少君,别来无恙。”
“小白,原来你同他真的认识,你怎会与他……他上次与另一人大闹审判殿,乃是死罪!”
“死罪?孟饮大人好大的口气,这整个冥界,本君倒还不知道,有人敢判我白染夫君的死罪。”我强压着心头的怒火,呵斥道:“孟饮,本君念你与本君相识便饶过你这次,若你下次再敢招惹我九泉衙门的人,本君绝不饶你。”
“小白你说,他是你夫君?”他难以接受的闷哼了声,痛心疾首道:“小白,我不信……”
“本君是鬼君,本君的婚事,怕是与孟饮少君无干。”
云清给我系好了披风,意味深长的勾起唇角,揽我入怀道:“黄泉风大,我们先回去。”
“小白……”
他妄图追上来,然却被身后鬼差给拦住,我握着云清的手,心虚的低下头,不敢多说话。
黄泉两侧清风徐徐,花色染红了半边天。
我偏过头看他,没忍住的问道:“你是不是生气了?我真的不喜欢他了,我发誓……”
他握紧了我的手,不怒反笑,温润道:“染染说什么,我都信,我只是在想,你口中的另一个人是谁。”
还是被他给听见了……我艰难的低下头,眉心拧成一团,小声嘀咕:“没,没谁……”
“真的没谁?”他故意重复问道,我心慌攥住两只袖子,别过头去避开他的目光,囫囵吞枣道:“真的,你不是说要接我回去么,咱们还是快些走吧,摆渡老人已经在忘川河畔等了我好一会儿了。”
抓着他的手疾步朝着忘川府的方向走去,原本有个孟饮少君就已经够乱了,如今若被他知道我喜欢月锦花是因着帝晔,说不准会吃醋吃到把我酸死的地步,云清此人,不吃醋则已,一吃醋总得要我遭殃一回子。
他倒也没有再多问,只是握着我的那只手紧了些力度,掌心暖意传进我的掌心,洋溢在心头。
摆渡老人在忘川恭候了多时,见我拉着云清走过去,顿时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笑吟吟的躬身礼道:“鬼君大人。”抬头又看了眼云清,眼角笑意更深些:“云清公子,许久不见,公子还是如此爽朗俊逸,神采奕奕。”
“老人家夸奖了。”
我拎着衣裙蹦上了小船,奈何我上船太过着急,一时重心不稳,身子差些歪倒,云清极快抬袖揽住了我的腰,往怀中一收便稳住了我的身子。
忘川河上波光粼粼,人间的月色顺着阴阳交界铺了进来,洒在碧波清澈的河面上,映出了船上我二人的身影,一个清雅温文,白衣胜雪。一个墨衣翩然,长裙曳地。
我趴在他的怀中,看着他深邃明亮的眸子,不觉失了神。
船头青琉璃灯闪摇曳着灯花,衣裙被风扬起,此时此景,他便似一个从泼墨山水中走出的神仙,不染半分俗世的气息,清华高贵,浅浅一笑,堪堪可迷倒万千众生……
指关节在我脑袋上敲了下,成功将我给敲回了神,我眨了眨眼睛,从他怀中出来,低头轻声解释:“不好意思,没站稳……”
摆渡老人会意一笑,撑起木桨,船离岸,缓缓往着水中央划去。
“传闻冥府摆渡人的船头,都会放一盏明灯,意为为亡魂指引前路,一路若风平浪静灯火长明不灭,便可成功到达彼岸,轮回投胎。若怨气太重,上船后则会灯灭船沉。摆渡人不栽冤死魂魄,一生须得在这忘川河畔栽满九千九百九十九只魂魄,方能摆脱宿命,同寻常魂魄一般,重新轮回投胎。但时过境迁,忘川河边的摆渡人渡满魂魄,却也看清了俗世八苦,宁愿一生为摆渡人,也不愿再离开冥府,流连人间。”
“人生在世,生老病死,酸甜苦辣,都得自己亲口尝一尝,做人,太苦了。老朽在这忘川河边做了十几万年的摆渡人,载的魂魄不计其数,每一次的离别与重逢,都意味着命运的重新开始,兜兜转转,到头来,不还是要回到原点吗?老朽载的不是魂魄,是功德,看着他们一次次从桥上走过,放下一世恩怨重新开始,老朽便开心。”摆渡老人轻叹,昂头看天,“数万年前,忘川府的孟大人便有心劝老夫去轮回。但老夫放弃了,做人,谁还没有个执念呢,做鬼逍遥自在,每日与我这船头灯火为伴,载着形形色色的魂魄过河,听他们讲人间的事情,不是比在人间受苦要来的惬意么。”
云清道:“老人家,是否也有过执念?”
摆渡老人笑了一阵,和蔼道:“当然有过,说来,当年老朽也正是为了这个执念才被罚来忘川摆渡的,老朽年轻时候的心上人,可比冥界的那些小宫女要漂亮,她的一颦一笑,老朽至今都没忘记。老朽前些日子还遇见了她,可惜她轮回了千世,早已不识得老朽了,模样也变了,满脸皱褶,身子佝偻,拄着一根拐杖连船站不稳,她的老头子啊,两年前才从这儿走过。看她这些年生活的都挺好,老朽也不忍心再去与她相认,唯一能做的,就是目送她去轮回,能偷闲多在岸上看几眼她的背影。”
“你便没想过,给自己一个机会,待轮回转世再去寻她么?”我甚是惋惜的问道,老人家摇头,“鬼君大人,这老天爷啊,小气的很,一世姻缘已是强求,怎敢奢望来生,这辈子若是失去了,下辈子,只能换的迎面不识,擦肩而过的下场。缘分是指尖握不住的沙,逝去了,当再捧起的时候,就已经不是原来的她了。”
逝去了,当在捧起来的时候,就已经不是原来的她了……
一川渡过,再无回路。
凤溪鬼君大喜之日,冥界泰半的阴官都前去讨了喜酒喝,连阎君都亲自遣了黑白无常前来送了两箱子金银财宝。是日整个上都城都开满了桃花,听说这整整三千株的桃花树从两千年前便已开始备下了,司命星君亲自择好了黄道吉日后便由整个鬼族中的顶尖花匠前来悉心养护,这才令三千桃花都云集在今日才迟迟绽放。
新娘的面貌我曾在沉钰上君的轮回境中瞧过,生的倾国倾城,明眸皓齿玉容精致,鸦鬓别了两朵粉色桃花,活脱脱的一个桃花仙子。
可惜她如今年岁小了些,掰指头一算也不过五千多岁,说起来还算个小妖,奈何凤溪鬼君等不下去了,就算被人取笑老牛吃嫩草,也要将她给抢先娶进府中,可谓情比金坚!
令影带人先将贺礼送了去,我便拖着云清的后腿,先缠着他去赏上都城的桃花了。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我折了一支凤溪鬼君的宝贝桃花,凑近鼻息闻了闻,不成想花粉香太浓,刺的我打了个喷嚏,我扬了扬手中桃花,“凤溪鬼君可真是大手笔,三千株桃花只在今日绽放,整个上都城都是他送给新夫人的礼物,真是羡煞旁人。”话末,我又忍不住的打了个喷嚏。
云清拂去我衣袖上的桃花,好脾气道:“区区桃花罢了,本尊也可将漫天星星都摘下来送给夫人。”
我耸眉,半开玩笑道:“我才不要星星,我想要月亮。”
他思纣,慢半拍启唇道:“那,本尊就只好去问太阴星君借了,不过月亮太冷,不如星星暖和,夫人你要考虑清楚了。”
“左右都说不过你。”我将桃花塞进他怀中,拍了拍手道:“不知道送给他们夫妻的礼物,三哥喜不喜欢,不过要我去喊一个五千岁小妖嫂子,我怕我喊不出口。”
他收我入怀,无奈扶额道:“本尊也喊不出……夫人日后还是随我去九曜宫住为好,你在冥界辈分太小,总让旁人得了便宜,待你去了九曜宫,便是你得便宜了。”
“是么?”我仔细想了想,好像是这个道理。
赏花赏的兴致正好,倒一时忘记了时辰,柳痕阴官可怜巴巴的寻到了我二人,扣袖辑手,“席上客人已是到的差不多了,两位若是再只顾着赏花,怕是三位鬼君给两位大人占得好位置便要保不住了。四海今日也来了少许贵客,墨兰鬼君命属下给鬼君带话,要鬼君快些过去镇场子,不然他坚持不住了。”
算起来这也是我数万年来第一次抛头露面在这等热闹的场合上,依着冥界众官对我的误解,见了我定是吓得连碗都拿不住。
不过,俗话说先到先得,墨兰鬼君他们一定会给我占个最好的位置,好位置难免要遭人觊觎,何况今日来的还有外神。
“本君知道了,你先行,本君一会儿就跟上。”
我先敷衍走柳痕阴官,再无奈与云清道:“看来躲不过去了,我本想等开了席再去的。”
云清抬手,指背摩挲着我的额头,淡淡勾唇,“贪吃鬼。”
我不大乐意反驳道:“是鬼仙!”
他拿我没办法,只好拉着我的手,一路将我拉去了鬼宫。
纵是我有万般不乐意露面,但三哥的面子不可不给,原想偷偷带着云清溜进去,奈何把守桃花园子的鬼差眼太尖,一声“白染鬼君到”吓得我登时脸便青了——
凤溪鬼君的婚宴是摆在一片桃花林子中,在此处吃酒,很是清雅别致,流水席拢共办了几十桌子,此乃第一场,宴请的都是冥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外加天界那边前来道喜的使臣,彼时喧哗的园子中顿时安静了下来,独能听到落花声簌簌,斟酒声流长。
众人的目光唰一下全部凝聚了过来,我吞了口口水,心里打着鼓,好在脑子还清晰,勉强扯出一缕笑,不失体面道:“啊,诸位同僚都在,本君来迟了,搅了诸位的雅兴,诸位还请自便,自便。”
“啪”
果然有人的杯子掉了,还不止一两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