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执书敲了下我的脑门，沉笑一声：“倒真没看出来。”
“可能是我掩饰的比较好吧。”我扯了扯他的衣袖，让他过来我身边坐，徐徐道：“昨夜，我又做梦了，梦见我遭了天劫，一个人在荒无人烟的仙山中被雷劈，那时候，我脑海里涌上来的第一个念头竟不是想活着，而是，我想见你，想和你说几句话再死。许是在梦中我便认定了自己会死，所以，我没想过怎样才能躲过天雷，唯有放不下的，就是你了。”
他眸光愈来愈沉，看了我一阵，轻轻启唇：“你这脑袋里究竟装了什么，怎么一天到晚都嚷着死啊活啊的。”
我含笑靠在他肩上，闭上眼睛：“是因为怕了吧，经历一次死亡，就知道什么叫绝望了。”
“胡说什么。”他嗔怪，心疼的将我揽进怀中，沉沉道：“你不会死，从此以后，本尊便是你的希望。”
我扯了扯唇角，没再说话，悄悄地握住了他的手，抓在掌心。
长穹上君府中生了变故，族中阴官们理应该来看望一番。四大上君中其他的三位当然首当其冲，先来吊唁，只不过这来者，倒不像是在关心看望，而是像故意来捡上君府的笑话，来看看长穹上君这次有多落魄。
“这宋姑娘，可是长穹上君的义女，她爹娘可是咱们族中的有功之臣，这次倒是奇了怪了，没病没灾的，昨儿本上君还瞧见她活蹦乱跳的，怎么今日就趟进棺材了？”闻人上君故意同着身后随行阴官调侃，小阴官不敢多添言语，只好一个劲儿的答道：“上君大人说的是，上君大人说的是。”
姜上君冷嘲热讽的笑道：“生死在天，可由不得咱们说的算，说不准这就是宋姑娘的命呢，怪只怪，她自己命不好。”
司南上君凝目冷冷道：“是啊，生死在天，说不准今儿还在此处落井下石的人，明日就遭天谴被雷给劈个魂飞魄散渣渣都不剩呢。”
“你！”闻人上君脸色一青，紧握双拳刚要动手便被姜上君给拦住，姜上君摇头示意其不可动手，私下同他咬了几句耳朵，他才肯作罢。恢复了玩世不恭目中无人的模样，嘴上不吃半点亏，“看吧，本上君就知道这上君府的风水不好，这前几万年才死了夫人，现在又死了女儿，也不知道下一个会临到谁头上。司南上君，本上君记得你和这芊芊姑娘交情不错，年岁又相仿，前些年坊间还有传说，说你有心要娶芊芊姑娘为妻。好在，你运气好没娶成。要不然当了这上君府的女婿，你小心被克死。”
“闻人上君！你说话还请当心！”司南上君怒火冲冲，转身看向闻人上君，凝声道：“你我皆为上君，纵然你手中掌管本族一半兵马，但你也只是个上君！论资格，长穹上君才是四君之首，你根本算不上什么。今日你羞辱本上君事小，侮辱芊芊姑娘事大，本上君不怕你，有本事你我出去比试比试！”
“比试？你还不够资格。”闻人上君一个合扇，抬眸放眼望去，忽然放声大笑起来：“本上君还就落井下石了。这王都里谁人不知，长穹上君府上儿子轻浮狂妄，女儿凶猛彪悍，落到这个地步，就是活该，自寻死路。”
“你他爷爷的才自寻死路！”
闻人上君今日算是吃了个闷头亏，未曾料到子玉少君便在身后，说罢那句话后竟冷不防受了子玉一板凳，前殿一时混乱，两队人马索性便在府中大打出手。上君府内的下人往日碍于上君的训示不敢轻易动手，今儿见了自己少君要吃亏，赶忙没了命的涌了上去。混乱之中子玉挨了两拳头，不过末了都还了回去，司南上君也属意气用事，明里暗里偷踹了闻人上君几脚，姜上君倒算是明哲保身了，被几个贴身鬼差给护到身后，颇为狼狈。
待长穹上君赶到时，已经到了不能收手的地步了。
彼时我正在后院中陪云清看书，令影慌张禀报了此事后询问道：“前殿现下已经乱成一团，长穹上君怕是，挡不住了。”
我问道：“打着没？”
令影顿一顿，后才明白过来，回道：“打着了，不过按着少君的本事，赤手空拳也不过是要他受些皮肉之苦。”
我点头，“皮肉之苦太便宜他了，等晚些，你带着长平长安再去给他松松骨。”
“属下遵命。”
打架一事对于九泉衙门的阴兵鬼差来说，向来都是求之不得的。
我捏着时辰，等到最后一刻才迈着慢悠悠的步子出现在前殿。
“鬼君大人。”一名鬼差瞧见了我，来不及去擦嘴角的血，匆忙单膝跪下。
便是此声鬼君唤醒了还在打斗的众人，殿内鬼差们不敢再造次，诚惶诚恐的丢下手里头棍子板凳棺材板等物件，单膝跪下，凝声拜道：“鬼君大人。”
放眼这满屋子黑衣装扮的鬼差，我无奈笑出声道：“怎么，前来吊唁却带了这样多兵马，怎么，是特意挑在此处打架的？”
四位主谋彼时皆是灰头土脸的快步行到众人前，整理衣着兑袖行礼：“鬼君大人。”
长穹上君恨铁不成钢的瞪了眼被打成猪头的子玉少君，俯身又要跪下请罪，我先一步开口道：“长穹上君你先退下，此事与你无关。”
长穹上君听闻我这般说亦不敢再自作主张，只好退于一旁。
我扫了眼眼前这四人，姜上君虽狼狈，倒也是最幸运的一个，身上没有被打的痕迹，余下这三人，便数闻人上君的脸最难看了。
“看来闻人上君挺遭人敬重的，脸上挂了如此多的彩，疼么？”
闻人上君的脸色更加铁青，低头满心怒火不敢释放，强装平静道：“下君只当是被疯狗咬了。”
我道：“四位可真是好雅兴，喜欢在别人的棺材前互相切磋，那既然如此本君也不好扫了诸位的兴，上君府的人除外，余下的人，全都在这里给本君跪着，没有本君允许，谁都不许擅自离开。”
满院子的鬼差喽啰听闻此言皆是惶惶然的抖了两抖，齐齐低头苦道了句：“遵命。”
于是乎，余下那三大上君携了手下便整整齐齐的跪在姹紫嫣红的花色下，长穹上君命人来收拾灵堂，对着闻人上君沉叹了两声，眼里似有千言万语，却是无从开口。
“其实这一切，都是下君自己惹出来的事情。若非是下君墨守成规，闻人他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他对下君心中有怨，下君都知道。可逝者已逝，下君如今也后悔莫及，追根究底这只是下君一人的错，怪不得他。”
我端起一只青釉纹彩云的杯盏，闲来无事在手里把玩着，盏中茶微凉，氤氲茶香扑面，如临山川绿林。“此话怎讲？”
“数万年前，闻人他，还是个清苦子弟，虽然在清虚族有个一官半职，但说到底也是个六品芝麻官，无权无势。那时下君的妹妹灵叶还待字闺中，父君健在时给灵叶指了一门亲事。下君本想等灵叶再大一些就给灵叶操办婚事，完成父君遗愿。可谁知道这丫头竟然看上了他，还以死相逼，要下君同意。下君碍于他的身份低微，恐妹妹日后同他吃苦，便将灵叶给锁入上君府，逼着她上了花轿，谁料到……”他神色悲恸，皱眉哀然道：“灵叶寻了死路，花轿走了一路，那血便洒了一路，闻人最终追上了花轿，可终归还是迟了，他抱着灵叶失魂落魄的走到上君府门前，愣是在府外跪了三天三夜，说是……要替灵叶还了父母的血肉之恩，还了上君府的养育之恩，自此后，灵叶与上君府再无瓜葛，灵叶死后，入他家族谱，为他家之人。不管他日后是生是死，灵叶都是他唯一的夫人。”
“爹，这件事你好像从来没和我提过，这样算来他岂不成了本少君的姑父？”
“闭嘴！”长穹上君气的发抖，照着跪在地上的子玉少君怒骂道：“还嫌给本君惹的事还不够多么！你一个小小的少君，毛还没长齐，你竟然敢和他打架！你还要不要命了！”
我转着杯子淡然道：“原来，他是你妹夫，也难怪，他与你处处针锋相对，也只不过是想替他夫人讨回一个公道罢了。只是他重伤了子玉，现在又来芊芊灵前大闹，是太过分了。”
“君上，诸多恩怨，皆是下君一人所惹，还请君上勿要再多怪罪了，饶了闻人此次。”
“爹！”子玉红着眼起身冷冽道：“就此罢手？你忘记了他昨日是怎么对我的？若非芊芊，现在躺在棺材中的便是你儿子！他与你的恩怨，我可以不管，但是他平白无故羞辱芊芊，就算你能饶过他，我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你个逆子，给我跪下！”长穹上君怒斥一声，子玉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倔强道：“从小到大你都不曾关心过我，我是忤逆，那也是你逼得！你不但不是个称职的兄长，你还不是个称职的父亲！我在你的眼中，根本就是一个小小的蝼蚁，即便为你去还那百八十年前债，也是理所应当对不对？”
“你！”上君浑然被气的发抖，我轻咳了一声，拉回吵得面红脖子粗的两父子思绪，放下杯盏道：“父辈的恩怨，子女终归是无辜的，至于子玉，你爹都不计较的事情，你也别追究了。”
“我……”
“本君宣你过来，是要同你商议一件事，关于芊芊的后事。”
提到芊芊的事情，他果然冷静了许多，双眸无神的垂下头，“白……白染鬼君请讲。”
我勾起唇角，沉声问道：“芊芊是为你而死，她待你用情至深，想来你也都明白。若是本君要你娶芊芊，你可是愿意？”
他愣了一愣，昂起头，满脸诧异。
长穹上君扣袖凝重道：“君上您说的是，冥婚？芊芊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这样做，下君害怕遭人话柄，污了芊芊的名声……况且，犬子性情轻浮，下君还请君上三思。”
我含笑问道：“子玉，你可愿意？你若愿意，本君可即刻下旨，给你们赐婚。但你要想清楚了，与芊芊冥婚后，芊芊便是你此生唯一的夫人，你不能再爱上别人，亦不能再娶别人为妻。”
他讶然，斟酌少顷后扬起袍尾俯身跪下，“子玉愿意。”
我满意的扬起眉头，抬手凝出一张绢帛，递于长穹上君，上君惶恐下跪，双手接过绢帛，拧眉凝色，郑重道：“下君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