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指搭在她灵位前安放的那盏玉莲花花瓣上，思念过度，加之饮酒太多，难免会瞧错了人，做错了事。想来，昔日我在鬼市的酒楼也是如此，好在那时候我用灵力压了体中酒意，勉强还有几分清明，能分辨出个真假。
“主上回来后便脸色不大对劲，下官们都以为主上是为了战神哀愁伤心，所以就没起太多疑心。直到几个月后，下官在伺候主上的时候发现主上胃口不好，且身子也越来越乏累，隐约有了怀孕的征兆。下官不敢再隐瞒下去，只好询问主上，是否是那日发生了什么事情，主上没有隐瞒下官，将那事全部告诉了下官。主上总是觉得自己对不起战神，本就心存愧疚，可突然间又来了个孩子，让主上更是接受不了。主上不允我将此事泄露出去，悄悄回了自己从前修炼的洞府，历经三年，才将孩子生了下来。其实主上一开始便下定心，留她们一命，自生自灭。可她们毕竟是母子，时日久了，便有感情了。后来主上发现自己舍不得丢弃她们，就只好寻了个借口，带她们回来。”
“蔓零与梵瑛争夺雪生公子的事情，主上早便知道了，她们两个姐妹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才有了隔阂，甚至暗中斗法，主上并非是不管不问，只是认为，今日种种皆是上天对她的惩罚。城主并非是偏爱二少主，而是因为在两个少主幼时，城主为了给大少主保命以半身修为为祭，替大少主续命，无奈之下乱了姐妹二人命格，连二少主也要被拖累。主上觉得自己亏欠了二少主，便对她多加关怀，却不想因此而引得两位少主互相猜忌嫉妒。让二少主继位，也是因为主上知道，两位少主之中，二少主的心最软，最为善良。要她继位，乃是替白雪城的子民着想。”
一个善良的女子，却将自己活的如此凄惨，在亲姐姐的身边当牛做马，还要忍受与心上人的分别之苦，确实不公平了些。可说起来，梵瑛她这些年，何尝不是同她一样，在煎熬着。
“城主自是要为白雪城的城民打算，梵瑛并非是城主的好人选。错只错在，她们姐妹爱上了同一个人。”
锦风颔首道：“当年主上将小公子从妖界带了回来，也许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个结局，从梵瑛少主得知自己的身份开始，主上便说，报应开始了。主上不愿让两位少主任何一人受到伤害，本就只余下半身修为，后来在所有人都以为二少主活不下去的时候，将自己剩下的那半生修为给了二少主，才勉强让二少主渡过难关，但也正是因为这样，城主才会死在梵瑛少主的冰魄剑下。梵瑛少主一直在怨她，怨她没有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职责，怨她不该一心偏爱蔓零少主。”
“当神仙，便要摒弃七情六欲，梵瑛的欲望太重，怨念也太重了。”我转身看着大殿之外，外面的天色还尚早，“准备准备，择日举行继位大典吧。”
“是。”
城主府的园子里，当属翠竹生的最好。无心终于有机会恢复了自己的身份，不再受人驱使折磨，梵瑛被关入大牢后府中的事情便全权交给了她打理，她这几日为了她娘亲的后事也算是尽心尽力，日夜难免。
我将玉叶冰莲归还给了城主府，施法又替她们加持了两层封印，她邀我在园子中说话，言语恳切。
“这次真是多谢君上肯为城主府做主，替娘亲与蔓零洗刷冤情，君上的大恩，蔓零来日必当为报。”
我笑道：“不必谢我，这是你们的造化。至于报恩，倒是不用了，本君也是奉命行事，待你有空亲自前去冥殿谢恩便好。”
她垂首，墨色面纱遮住了大半张容颜，我看不清面纱下的脸色，却能隐约感觉到，她心情颇为沉闷。
“你的脸。”我抬手挑起了她的下巴，她微微一愣：“君上……”
我拂袖扫去了她的面纱，一张疤痕遍布的容颜出现在眼前，看着令人不禁觉得脊背一凉，“这些都是你自己伤的？”
她垂眸抿了抿唇，不敢乱动，“都是蔓零的错，是蔓零抢走了雪生，这就当，是姐姐对蔓零的惩罚。”
“你娘亲说的对，与梵瑛相比起来，你的确更适合做城主。三界这些年来四海升平，生灵们最需要的，是个明主。你从不会抱怨任何人，待人真诚，与你姐姐不一样，你姐姐的怨气太重了。”指腹摩挲着她脸上的疤痕，我敛眉道：“只不过，后日乃是继位大典，你作为新任城主是要受万民敬仰的，若是顶着这张脸过去……”
“我……”
广袖拂过她的容颜，灵力敷在她的面上，只消眨眼的功夫她的容颜便已恢复了原貌，白皙的皮肤，柳叶双眉，星眸皓齿灿若桃花。
“君上……我的脸。”她惊慌失色，我温和道：“你没听说过，一切术法皆有解么？”
她双手颤抖的抚着脸，眼底浮起氤氲，激动道：“我以为我的脸，一辈子也无法恢复了。”错愕的抬起头，提裙跪下：“多谢君上，君上大恩，蔓零没齿难忘。”
我伸出一只手扶她起身，笑吟吟道：“本君做这些，可是有条件的。”
“条件？”她不明的看着我，“大人请说。”
我道：“本君想知道，驱散妖毒的方法——”
蔓零为了梵瑛的事情，亲自来了驿馆不少趟，说是求我无论如何也要留下梵瑛的一条性命，她们二人终归是姐妹，相依相伴了几万年，就算没有情意在，也有个骨亲血脉的关系。她能替梵瑛求情，也是在我意料中，不过我却并没有当即答应她，故意不给她答案，害的她在驿馆门外守了两三日。
第三日傍晚，去命令影去传话，告诉她待她的继位大典之后，我们一行人便会离开白雪城，至于如何处置梵瑛，就交给她了。
她得知后很是激动，连连给令影磕了三个头，吓得令影回来便来找我算账，说我近来尽交给他这些小事情做。
我何尝不想找件大事情塞给他，但，近来的三界安分的异常。往日还有个冤魂孤鬼祸害人间，现在连半点风声都听不见了。连九泉衙门的那些阴官们都有了空闲去鬼市听小曲儿。
再话那梵瑛，听说自从锦风女官去见了她，给她说了一番话后她就安分了许多，不吵不闹，只安静的守在牢中对着一堵墙度过朝夕。
芊芊又做了不少新花样的糕点，果子两日不见，竟长胖了许多。而子玉则是偷偷庆幸自己脱离苦海，毕竟，给芊芊尝糕点这件事，也只有果子这样的勇士才能办到，听说日前芊芊做了份玉米羹，许是放错了什么调料，差些毒死果子。吓得子玉一整日不敢去见芊芊，生怕芊芊一个不高兴便将自己也毒死了。
“小白，你尝尝这个，这个最好吃。”果子从几碟子点心里挑出了两枚放在我面前，还依着美味程度给糕点都排了顺序，方式很是特别。
我提着扇子往它脑袋上敲，“我才带你回来两日，你怎么吃成这样了？”
果子委屈的往子玉袖边躲了躲，伸出小爪子往芊芊那边一指，盯着罪魁祸首可怜兮兮道：“是她，她说我太瘦了，要我多吃些。”
我无奈，“明明就是你自己贪嘴，还要怪罪芊芊。”
芊芊叹了口气，摊手道：“我这真是白做好人了，啊对，白姐姐你今日过来是不是要将果子带回去？它既然不喜欢我，那姐姐你还是将它拿走吧，我不要了。”
没等我开口，果子却是先吱哇乱叫起来，抱住子玉的袖子道：“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离开子玉，我不要离开芊芊，我还要和子玉下棋，还要给芊芊试毒呢，我不要……芊芊……”故意做出一副要哭的模样，委屈巴巴的看着芊芊。
芊芊扭头，哼了一声。
我调侃道：“为什么不同我走，我那儿也有糕点，而且都是没毒的，你想下棋的话，云清也可以陪你下。”
“就是不要。”果子硬气的一口拒绝，拉着子玉的袖子擦眼泪，“云清大人可凶了，果子害怕，果子才不要。果子喜欢子玉，喜欢芊芊。”
“他凶？”人家明明是温润如玉好不好？哪有凶，不过，远远瞧着确实有些盛气凌人。不过这也怪不得人家，谁让人家是九天神尊呢，天生自带冰山效果的。
子玉认同道：“嗯，是对果子有些凶，既然果子喜欢这里，不如就让它跟了我们，这样本少君也不愁没人陪本少君下棋了。”
索性我也没打算带果子走，便顺水推舟道：“那本君就看在你的面子上，让果子跟着你们。你可得好好照顾果子，不然的话，我可就要怪罪你了。”
“自然自然。”
果子见我答应下来后便欢欢喜喜的去找芊芊撒娇说好话，我放下糕点与子玉道：“你爹给本君递了请贴，明儿我们可以一起上路，你和芊芊的事情也该有个结果了，以后，你还有什么打算？”
“此事，我还没来得及与老头子说，不过，老头这些年来一直把芊芊当女儿疼爱，我怕他老人家到头来以为是我糟蹋了芊芊。”子玉为难的叹了叹，道：“你可不知道，我家老头子疼芊芊可比疼本少君多，本少君大约已经能预测到，多年后我家老头与芊芊一起鞭策我的场面了。”
我没忍住笑出了声，“你既是觉得芊芊凶，为何还要下定心与她在一起？你以前可是口口声声同我道，芊芊不是你的菜，你与芊芊不合适，现在怎么忽然大彻大悟了？”
他晃着扇子扬眉道：“咱们伟大英明的白染鬼君可是说了，合不合适，相处后才清楚晓得。白染鬼君对下君的教导，下君时刻铭记在心，所以下君领悟了其中真理，当然是清明了。”
我捏着扇子赞许的点了点头，他拿起紫檀木小茶壶给我斟了杯茶，“尝一尝，这是人间的海棠春，此茶香中带着丝丝涩意，入口先苦后甜，回味无穷。每年春海棠花开的时候才能采摘，叶红似血，故名海棠春。”
“先苦后甜，人生便是如此，苦中生甜，甜中带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