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边听他说这些陈年往事,一边给云清剥橘子,剥到第四个时,云清抓住了我的手,眸眼里含着星星笑意道:“夫人是准备拿这些来撑本尊的?”
我立马晓得了他的意思,只好将橘子放回去,赔笑道:“没关系,近日天凉爽,你可以慢慢吃。”
芊芊还在巴巴的听着凤溪鬼君讲故事,说到阎君之所以从一个穷酸书生进化成毒舌君王都是因着冥王调教的太好时,柳痕阴官在一畔连忙打着帮腔,重重点头赞同:“实不相瞒,当初在下在司命府供职的时候,也是深受阎君大人的毒害!”
凤溪鬼君给芊芊讲了小半个时辰的故事,之后又与云清推杯换盏的饮了几杯,然后,光荣喝趴下。
柳痕阴官送凤溪鬼君走时眼里还闪着激动的泪花子:“从没见过咱家鬼君还有喝趴下的时候,云清神君,你真是太有本事了!”
云清那厢厚着脸皮镇定道:“谬赞。”
柳痕阴官由此,更敬佩云清了。
我担忧的晃了晃他胳膊,“喝这么多酒,真的无碍么?”
他抬起携着暖意的掌心敷在我侧容,身上的酒味盖过月锦花香,淡淡勾唇,“真的无碍,本尊,不晕酒。”
城主府中的侍卫来报,说是先城主的事情已是办妥,这两日便会开府允百姓们前去吊唁。至于如何发落,我已经让令影写了奏折,奏明了阎君,待上达九天便可着手去办。先城主乃是九重天的神仙,她的夫君又是有功之臣,是依着天界的礼数操办,还是依着冥界的规矩操办,都听从天帝旨意。
我在城主府的大牢中呆了三日,如今回了驿馆就只想好好洗个澡。原本打发云清去找了子玉,顺便将果子暂时交给芊芊养着,想着这样便可以安心的洗澡了,可等我一人回去的时候又稍觉得有些后悔。毕竟此处是驿馆,并非是我的九泉宫,洗一次澡既没有大池子畅快,又没有草药驱寒的,只能勉强用些花瓣闻香。
我褪尽衣衫,进了木桶,将自己整个身子都给泡了进去。
水面浮满各色花瓣,我闭上眼睛,长舒了一口气。虽不舒服,但好歹可以勉强痛快一回。
撩起一捧水,我轻轻擦拭着自己的胳膊,暖意顺着胳膊蜿蜒游走,酥酥痒痒的。
正是闭目养神间,忽有一泓水从我的肩上流淌过,惊的我惶然醒神。
我正欲挣扎,却又有一只手握住肩膀,这熟悉的感觉,熟悉的气息,我立时便知道了是谁。男人温润低浅的嗓音从背后袅袅袭来:“别怕,是本尊。”
我登时红了脸,索性是背对着他,他看不见。偷偷将身子往水里埋了埋,我藏身进水雾缥缈中,颤颤问道:“你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不是说子玉有张棋谱要同你讨教么?”
他变出个花瓢,舀起一瓢水,掺着花瓣,顺着我的肩头倒了下来,“嗯,不过本尊想着,三日未见夫人,还是多来陪陪夫人才好。”
“唔……我其实是觉得,在牢中关了三日,身上有味儿……怕熏着你……”
男人忍俊不禁,朗声浅浅道:“本尊,不嫌弃夫人。”
我埋首,不好意思再说些什么,他撩开我肩上被洗澡水染湿的青丝,一手握着花瓢,动作斯文慢理,“不过,本尊更喜欢香香的夫人。”
我捏着一片花瓣,不悦道:“你还是嫌弃我……”
“没有。”
“有。”
他沉笑,“真没有。”
我耍赖:“有有有,就是有……”然最后一个有字话音未落,便被某人无情的堵在嗓门中,他倏然吻住了我的唇,一点准备都不给我。
我被他这一吻给吻愣了,僵着手臂,许久没缓过神来。
他目光温存的放开了我的唇,皎色袖角被水沾湿,一袭白衣皓皓如月,“不许闹,先洗澡,洗完了便去乖乖睡觉。”
我瑟瑟的抱住自己,小声嘟囔道:“我哪有闹,明明是你闹才对……”
“再说,本尊就先走了。”玉指从我肩头收回,我赶紧捞住他的手,紧紧握在掌心,认怂道:“好嘛,我不说了,我真的不说了……”
——
城主府开府依着礼数规矩容百姓们前去吊唁先城主,彼时我还赖在床上不肯起身,令影在前厅已经候了有些时辰,但碍于我未起身,也不敢轻易做决定。
日上三竿那会子,是云清硬将我从床上拽起来的,我不愿起身,便死赖在他的怀中不动。他无奈,只好亲自给我穿了衣裳,亲手给我挽发。
我坐在菱花镜前打着哈欠,朦胧的瞧着镜中二人,嘴角扯出了一抹笑意,颓废的托着下巴道:“云清,听说你们九重天的神仙每日起身都要有十几名宫娥服侍着,帮尊神穿衣束发的。你大抵,从来都没有这样伺候过别人吧?”
他挽发的造诣,倒是越来越高了,不但能三两下挽个与我平日一样的发髻出来,还顺便能择出与衣裳相配称的珠花簪进发髻中。我平日里不屑顾于皮囊外貌,梳洗起来倒不如他细心。
“每个宫都有每个宫的规矩,你若是想体验一番,待日后去了九曜宫,本尊可以给你拨十几名宫娥,替你更衣,梳妆打扮。”
我道:“我才不要。我们冥界没有天界那么多规矩,我平日又不喜欢生人近身,你休想用这个借口搪塞我,好以后自己偷懒。”
“夫人喜欢本尊给夫人挽发?”他眉眼俱笑的问我,我捏着菱花镜前的一枝桃花,悻悻道:“凡人,唤这叫做夫妻之道。”
他笑道:“知道的还挺多。”
我满心自豪的点了点头,正经道:“那可不是,我宫中的那些记载典故可不是白看的。”看着他将一枚玉珠花簪进了我的发间,我忽然想到书中提及的一段佳话,索性还不着急,就徐徐讲给云清听:“传闻人间有位痴情的君王,每日清早起身都会亲自给自己的爱妃挽发,贴花钿。后宫三千佳丽,他却只爱身畔一人,与她朝夕相处,岁岁相伴。后来他的爱妃突然得了恶疾去世,他便也生了场大病,这一场大病后,他废除了六宫,除却皇后之外,所有妃嫔都被他下令放逐出宫。他每日对着妃子的画,睹物思人。不过多久,他相思成疾便也去了,死之前同太监们说了句话,生不同衾,死要同穴。文武百官以为一个皇帝同妃子葬在一处,很是不合祖宗规矩,便竭力反对。但后来皇后亲自出面应允,皇后说,皇帝临死前担忧待他死后,黄泉路上寻不到爱妃,爱妃会很伤心。只有让他们葬在一处,他才能快些找到爱妃,爱妃在黄泉路上等了他三年,她一定很害怕,很孤独,等到了黄泉,他还要给爱妃挽发,画眉,贴花钿。”
云清从容不迫的给我梳着长发,听罢后,嗯了一声,笑问道:“看来夫人最近聪明了不少,都懂得拿典故过来教育为夫了。”
我涩然否认道:“哪有,我只不过是忽然想起来,觉得他们的爱情令人羡慕罢了。”
“确是感人,不过夫人,本尊与你,都不会走到那个地步的。本尊不会让你一人孤单,无论何时,都不会留你一个人。”
我拧着袖子老脸红的厉害,“我,就勉强信你,嗯……信你!”
他淡淡一笑,继续给我梳头。
令影得了冥殿的回信后便匆匆来见我,奈何我不肯起身,拖了好一阵子。但他侍奉在九泉衙门已经数万年,早知我的心性,于是便安心在正厅中等我出来。我换了身墨色衣裙,衣袖上绣了寥寥两枝梨花,很是素净。令影见到我时已是差不多到了该吃午饭的时辰,也难得有他这样性情好的属下,若换做旁人大抵早便不耐烦了。
“冥殿传来了回信,说是已经奏明了九重天,许是再等两日便会有结果。另外阎君大人传话来说,既然接连两件大案都被君上给破了,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只剩下山河图了。阎君大人嘱咐君上,行事要小心,且,君上不能真的将梵瑛城主给斩了。如若她被斩,那山河图也必然会遭受影响,化为乌有。”
我道:“本君知道,山河图毕竟在她们二人的体中这么多年,贸然斩了她,山河图必定会受牵动,不可因小失大。何况,本君说的是择日问斩,可没说现在就将梵瑛给斩了。”
“君上英明。锦风女官前来求见君上,想询问君上,白雪城不可一日无主,是否该遵循老城主的意思,让蔓零少主继位,这样操办起城主府中的事情,也方便了许多。”
“蔓零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你去拟个诏书,再让长穹上君帮帮忙,替本君成全她们。”我拂袖扫过案上初绽的一盆茉莉花,思索了片刻,道:“今日乃是城主府设奠的第一日,本君也该去给她上一炷香,以赔砸了她棺椁,扰她安宁的不是。”
城主府素日里不允百姓私自进去,只有借着这个机会,百姓们才能有机会看看传说中的城主府。府中有侍卫守着,为避免有心怀不轨之人在府中捣乱,守卫也是比往日森严的多。
“下官等了这日,已经两万年了,下官这两万年来,一直想给城主讨个公道,可奈何鬼君大人早年便不在清虚鬼族,多年来清虚鬼族也只能靠着四位上君做主,四位上君脾性不和,若查起来,未必会有个交代。好在阎君英明,请白染鬼君前来给白雪城做主,白染鬼君的大恩,锦风这辈子都不敢忘记。”
我亲自去城主的灵前给她上了一炷香,淡淡道:“此乃本君职责所在,你不必谢本君。白雪城的事情已是查明,本君还要再滞留几日,等替阎君取出了山河图,再做打算。”
“昔日,凤溪鬼君大人也曾追问过下官山河图的事情,但下官答应过主上,这辈子都不将山河图的秘密说出去。故此只有装作不知道,蒙骗凤溪大人,但好在凤溪大人知道下官有难言之隐,猜到阎君密令鬼君前来白雪城,泰半是为了山河图,所以便带着下官来见白染鬼君。山河图,当年主上为了避免山河图被歹人觊觎,将其一分为二,各自封印于一处,至于封印在什么地方,下官也不知道。”
“山河图是娑玉鬼君临行前托付给白雪城城主的东西,白雪城城主又与娑玉鬼君是好友,城主必定会为了保护山河图不择手段。那两片山河图,本君已经查到在什么地方了,只是,现在还无须着急取出山河图。但,本君更是好奇当年白雪城都发生了些什么,为何城主不愿意与自己的亲生女儿相认,反而要收她们为徒,隐瞒世人。”
锦风女官低头叹道:“其实这一切,都是因为城主的心魔。数万年前,城主是为了战神大人才来到冥界的,城主是战神夫人,并未在战神大人生前给大人添个一儿半女,梵瑛与蔓零两姐妹,是场意外。下官还记得,那日是战神大人的祭日,主上与往年一样,将自己闷在房中不愿见人,后来主上一个人出门了,不允任何人随着。我们不敢违抗主上命令,也就是那次,主上在酒坊中遇见了登徒子,思念战神大人过度,才会做了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