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兵退下后,我听见了一阵铁链的碰撞声,脚步声渐行渐远。
我睁开眼睛,安然无恙的坐起身,拂去袖上的尘埃,叹道:“小样,和本君玩迷香,殊不知这点小把戏还在本君面前班门弄斧,简直是可笑。”
昂头看了眼四周,凄凄凉凉的,阴暗潮湿,还有股子残留的血腥味。城主府的大牢,还真不怎么样。
石壁上燃着几只火把,牢中昏暗,倒也可以瞧清楚眼前之物。有染血的鞭子,还有带刺的铁锤,还有……
裙下忽有东西动了动,我惊讶的退后了两步,伸手扒开草堆子,却见一只瑟瑟发抖的小老鼠正将头埋进草堆里,晃动着自己的屁股。
“想不到城主府里的大牢还有吉祥物。”我蹲着身子故意打趣道:“哎,吉祥物,你别躲了,屁股露出来了。”
小老鼠有那么一瞬间愣了愣,随后身子往前一窜,将自己的屁股也给藏了进去。
“还能听懂人话,嗯,孺子可教也。”我站起身,展开手中折扇准备去一旁找个干净的地方坐下。
“吱吱……”小老鼠露出个头来,伸出一只爪子挠了挠我裙尾,不要我离开。我回身,墨衣委地,“你要同我说什么?”
“吱吱吱吱——”
扇子往他眉心一点,他叽叽喳喳着急道:“好大的头颅骨,里面还有蛇,蛇蛇……”蛇了半晌也没蛇出来,小老鼠砸吧砸吧嘴,惊呼一声,“哎呦我去,我会说话啦!”
我提扇子抵在下巴上,敛眉犹豫道:“你这个口音……”为何听着如此别扭呢。
小老鼠乐得忘记了拿枯草遮屁股,小脚在地上用力踩了踩,激动道:“爹娘啊,我终于也会说人话了!”
“没想到大牢你还有活物,也罢,这两日就当有个伴儿了。”我哀叹了一声,直起脊背。
小老鼠蹦过来围着我道:“神仙,你是神仙啊,你好厉害啊,方才是你点化了我么?”
我道:“嗯,你刚刚想和我说什么来着?”
它撒脚丫子来追我,“外面有个好大的头颅骨,里面还有一只大蛇,很大很大的蛇,你别出去,出去就被蛇吃了。”
“哦,我不出去,我只是想找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我平静的坐下身,盘腿准备安心运功调养生息。小东西爬到我的膝盖上:“你不出去?为啥不出去,你好奇怪,和前几天来的那个姐姐一样奇怪。”
“前几天来的那个姐姐?”我思索少顷,道:“是无心。”
小东西蹦起来道:“啊对,我听别人就是叫她无心。”
我轻笑一声,捋了捋袖子道:“我不出去,是因为我还没有在这里住够呢,如果太轻易便离开了,岂不是让有些人失望了。”
“哪有那么容易啊,进了这个大牢,是休想出去的,我听人说这个大牢只关重犯,平常人根本无法靠近,前几天就有个劫狱的来着,可惜没成功,还被蛇给咬伤了。”
“那你也是被关在这里出不去的么?”我好脾气的从袖中取出了帕子,施法在帕子上写了几行字。小东西好奇的瞪着帕子上的字:“我三百年前无意闯进来的……姐姐你是要写信送出去么?”
“你怎么知道。”
“我们老鼠都是很聪明的!我还认字,虽说认得不大全……可是这里结界太厉害了,书信根本送不出去,姐姐你就不要白费力气了——”
它那个了字拉的很长很长,瞪大了双眼瞧我将书信送出去,咋舌道:“你怎么这么厉害,你不会是阎王爷来索我性命的吧……”
我问它:“可有名字。”
它一个劲儿的点头,“二十三。”
“二十三?”
“对啊,我在家中排行二十三。”
我闭上眼睛,开始慢慢运功,“我给你取个名字吧,好记些。”
“好啊!”
“就叫果子吧。”
“果子?”它哇了一声,我闭目凝重鼻音:“嗯,这样的话,你饿了的时候,就可以将自己吃掉充饥。”
“是嘛?”果子表示不相信,气呼呼的攥紧两只爪子,但看我在运功,便没再打扰,颇为乖巧的在我膝上睡了下来。
我睁开眼,瞧它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扬起唇角,复又安心闭上眼,浅笑道:“我不是阎王爷,阎王爷,也不是女人。”
这是生平第二次进大牢了,只不过这一次进的是鬼族的大牢,说来也算是自家人。
我写书信告诉了令影行踪,另命他去办了件事情,相信不过两日,便该有人请我出去了。
在牢中这两日,我也只和小果子相依为伴,好在是有个说话的人,也不枉我将自己的一缕真气分给它些,而它倒也真同说的那样,脑袋聪明。我教它认字,他竟是过目不忘,一遍便记住了,我耗了一整日,教了他上千个字,它晚间又颇为争气的给我默写出一篇般若经来。
第二日,我与它在地上拼出了个棋盘下棋,它的手不够长,每下一步棋,就得抱着棋子东跳西跳历经万险才能放下。
“看来,我是比不过你了,你输了我三场,又赢了我三场,这棋艺见长,明儿能同云清较量个上下了。”
小东西累得气喘吁吁,“云清是谁啊?”
我放下一枚棋子道:“云清,是我夫君。”
“夫君?”果子张大嘴巴,能塞下自己一个拳头,难以置信道:“姐姐竟然有夫君了。”
我咳了声,脸红道:“未、未婚夫,准备要成亲的,何况我今年,已有九万多岁了。”
小果子开始掰手指,算来算去,惊诧道:“果子今年才六百岁……不过,果子之前也有未婚妻。”
我笑道:“哦?你这样小,怎么会有未婚妻?”
“我们老鼠一族,修炼未成的老鼠最多只能活几百年,所以族中的叔叔婶婶们都会一早就给孩子定亲,繁衍后代。我爹娘给我们兄弟都指了亲事,我和我未婚妻,是指腹为婚!”
他满脸骄傲,自豪道:“听说我那未婚妻是十里八乡最美的姑娘,我见过它的画像,可美了!”
看他这心花怒放的模样,我不禁调侃道:“可你都被困在这里三百年了,等你出去,你的未婚妻早就被别人抢跑了。”
“不会的!我们老鼠一族最重情义的,她一定不会和别人成亲的,一定不会!”这孩子说着开始炸毛了,我连忙安抚道:“好好好,不会便不会,我们继续下棋。啊对了,你应该不是冥界的生灵,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小果子委屈巴巴的含泪低头,“我家才不在这个阴森森的地方呢,我家在妖山老鼠洞,三百年前我出门觅食,然后被一阵妖风刮到这个鬼地方来的,后来才知道是来了撞到了冥界。我在这地方无亲无故的,没遇见一个同族,走着走着迷了方向,又因为贪吃被哪个脚欠的一脚踢了进来,所以就在这个倒霉的地方关了三百年。”
“原来是小妖怪。”我摇头替它感慨:“做妖,能做到这个份上,本君真是佩服!”
“你笑话我……”小东西挥舞拳头发脾气。
我赶忙讪笑道:“下棋,先下棋。”
第三日,一盘棋方下了一半,大牢外便传来了杂碎的脚步声,我顿住手上的动作,问果子:“想出去么?”
果子回答的利落:“想!”
我抬手幻化出一只锦盒,打开递到它面前:“进来,我带你出去。”
果子来不及问个为什么便也听见了脚步声,动了动毛茸茸的耳朵,二话没说便窜进了锦盒。我弯指合上了锦盒,收进袖中。
来人还是三日前将我送进来的那个侍卫,只不过这次态度遽变,满嘴脸的殷勤奉承,赶忙命人打开牢外铁锁,拱手行礼:“奉少君之命,前来迎接白大人,白大人请。”
我依旧坐在原地,不紧不慢的拢上折扇,佯装对着棋面发愁,干晾了他们半晌,才提扇挪动了白棋一步,“别呀,本官来这不过才三日,还没有玩够呢。”
“大人宽恕,属下们也是奉旨行事,属下无意冒犯白大人,还请白大人大人有大量,不要怪罪属下。”领头的侍卫携身后的小喽啰惶然跪下,瑟瑟发抖。
左右我也不是什么斤斤计较的主,就勉强不计较他命人将我甩进大牢这件事了,施然问道:“现如今,可是少君在登堂审案?”
当日我送书信出去时还嘱托了令影一件事。拟一封诏令,以我的名义,命子玉少君前来城主府拿人问罪。不出差错,是子玉那小子打过来了,若不然这城主府中的人,也不敢轻易做主放我出去。
领头的侍卫恭敬道:“正是。”
我点了点头,淡淡道:“好,本官就随你们出去。”起身理了理衣袖,施法扫去那盘未下完的棋,随他们出了大牢。
城主府大衙外已是围了不少前来看热闹的百姓,纷纷攘攘,将整个衙门口围的水泄不通。
“哎呦你瞧那登堂审问咱们城主的男人,可是英气!”
“是啊,听说是个大人物,方才一来,吓得整个衙门内外的功曹侍卫都跪了,身份可是尊贵着呢!”
“听方才堂上说的那些罪状,真没想到咱们城主会是这样的人……”
“谁说不是呢,亏得以前我们这样拥护她,没想到她竟是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我被衙门口的这些百姓拦住了去路,侍卫们见状慌忙前去辟出一条道,“白大人到,闲杂人等,还不速速让开!”
人潮分列两排,我放眼瞧去,目光落在正堂审案的墨衣男子身上,微是一讶……
堂下摆了几把椅子,看起来是给人观审所用。云清,子玉,无双,还有芊芊,该来的皆是到场。大抵是子玉降不住那位城主大人,才会将他请来救场。
“拜见白大人。”几位功曹携着侍卫阴兵俯身跪下,我缓缓然的走进大殿,朝那墨衣男子莞尔一笑,墨衣男子亦是挑眉温和道:“呦,今日的正主回来了。”
我端平双袖,扣袖一拜,浅笑道:“呦,是凤溪大人,下官有礼了。”
他打趣道:“白大人多礼了,与本君之间,无须多礼。”抬手示意身畔柳痕阴官,“她来了,便无须咱们操心了,走,下去看戏。”
柳痕阴官自是领会他的意思,朝我大步走来,面带笑色,恭敬的扣袖施礼:“白大人,请。”
我颔首嗯了一声,慢步走上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