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朝生暮死
上玖殿下2020-07-31 13:343,313

  他的眼底没有什么大涟漪,一贯的平静无澜,但我却真切的感受到,他握着我的那只手陡然一紧。他这是紧张了么,是啊,我师父待我如父,他说过,他会是我唯一的亲人。就像当初帝晔待婧怡那样,纵使我瞧不见他的容颜,但我还记得他手掌心的温暖,还记得他衣袖间的浮华三千。

  良久,他才酝酿出一句话,嗓门僵硬:“哦?是么?”

  我拉着他的手坐下,“是啊,当年师父走后,我也离开了不周山,但在离开之前,我在不周山的周围下了封印,为的便是等师父回来,只要师父一回来,我便会第一个知道。”

  “有人动了你的封印?”他的声音,格外沉重。

  “嗯,令影寻过去的时候,并未瞧见他的身影,只留下了一瓶红梅。”我释然一笑,“红梅,当年师父与我在雪中相逢,也不晓得为何,那次不周山竟然下了整整两年的雪,师父为了给我解闷,便总是摘两枝梅花给我,容我在他眼前不知轻重的糟蹋那些梅花。梅花,除了师父,别无他人。”

  “染染。”他的眸光很沉,眉心拧成一团,我伸手上去抚平他的眉,“你也在替我高兴对不对?师父回来了,我大约会搬去不周山与师父重聚……”

  “本尊不许。”他抓住我的手,指上力度很紧,沉甸甸道:“本尊……不放心,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染染,你如今是我的妻子。”

  我对上他的眼睛,怔了一怔,苦涩的扯出一抹笑,“是啊,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是有些,让人多想……”放下筷子起身,甚至连吃饭的心情都没有,我掀开帘幔,径直朝着内殿而去,“我有些累了,先去睡了。”

  身后他的脸色如何,我看不见,颓废的走到床前,褪下外袍,掀被子闷头睡在床上……

  “师父,真的是你么?”

  翌日,他有早起的习惯,我醒来的时候已不见了他的踪影,不过这样也好,瞧见他,我反而不知道如何开口才好了。

  我没惊动任何人,飞身便离开了遮月山,往着不周山的方向而去。

  身影落地,脚下芳草萋萋,花开一片,山下甚少见到桃花树,彼时那稀疏的两树挑花已然衰败不堪,繁华不在,唯留下几瓣残花余留枝头。

  野花星星点点的洒满整座山头,当真如令影说的那般,不周山的结界被动了,且有了生人的气息。

  我疾步朝着山上的洞府走去,神魂不安的闯入了那处山洞,推开门,扑鼻便是一阵清淡的梅花香。

  我痴傻的看着四下早已被收拾妥当的陈设,连我当年最喜欢的那个瓷人儿也被擦拭干净,光彩熠熠。我的心,只一瞬间便提到了嗓门眼,凝声唤着他,“师父,师父——师父,你在哪儿,你在哪儿啊,徒儿知道你回来了,染染知道你在,师父,你快出来啊,快出来见见染染……”

  平地掀起一阵清凉的风,那风吹落瓶内梅花,卷起花瓣,翩翩而飞。风入骨,格外的清凉……

  “染染……”

  熟悉的声音随风灌入耳廓,我遽然僵住,拂袖转身,眼帘里清晰映出了他的轮廓……高大欣长的身影,一袭云袖墨袍,青丝不束散落肩后,面上,照常罩着一副冰冷的铁疙瘩。

  “师父。”我不顾一切的跑向他,猛地扑进他的怀中,紧紧抱住他,泪水止不住的涌出眼眶,声音也随他一起变得低哑生硬:“师父,你终于回来了。”

  “乖,染染,为师回来了,是真的回来了。”

  泪水弄湿了他的衣襟,他却从不怪罪,还与数万年前那样,温润楚楚,宠着我,惯着我……

  “师父,你老人家回来了也不和染染提前说一声,染染可以一早过来等候师父啊,师父你这九万年终究去了哪里?九万年不见,师父倒是变得和染染生疏了。”

  我一边给他老人家倒茶,一边红着眼眶与他诉苦,倒了一杯茶亲手递给师父,师父正襟危坐在我面前,若不是那双含着光的眼睛,我恐是要将他老人家当成一座雕像了。

  不过,师父终归是师父,他不喜热闹,不苟言笑,与他朝夕相处了那么多时日,我也算清楚了师父的脾性。

  他揽袖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茶盏重新放回桌案,低低道:“为师这些年来,一直在云游天下,忽然想念染染徒儿了,便回来看一看,看看我的染染徒儿可有长大。”

  我羞窘的低下头,假装不开心道:“原来师父你到现在才想起自己还有我这个徒儿啊,师父你知不知道,染染都已经寻了数万多年了,手下人都快要将整个三界都给翻遍了,可依旧没能找到你的身影,这么多年过去了,染染还以为,师父真的一去不复返了么?”

  “傻徒儿。”师父抬手,举止反常的摸了摸我脑袋,我诧异的瞧着他,他大抵也是察觉到了我目光又异样,从容收回手,捋了捋袖口道:“师父打算,最近就在不周山住下,你我师徒也好叙叙旧。”

  我点头,捞住他捎带冰凉的手,抿唇笑道:“好,我每日都会赶来陪师父,等过些时日,染染再命人接师尊去九泉衙门居住,师父,你这次回来就不要走了好不好,我们回冥界。”

  “好。”

  见他答应下来,我更是激动,缠着他撒娇道:“那师父给我讲讲师父这些年来云游四海的所见所闻吧,师父临行前可是答应过染染,等回来之后,要将三界的繁华都讲给染染听的。”

  “……好,为师讲给你听。”

  我在不周山耽搁了一整日,亲自给师父端茶倒水,素手做菜,将那些年我不敢做的,不敢说的,都鼓足了有勇气说给他听。

  日薄西山,令影候在山下等我,我下山离开了洞府,寻到了他的轮廓,他大步流星赶过来,辑手道:“君上。”

  我沉沉道:“师父喜欢清静。先不要去打搅他,也不许任何人靠近不周山。”

  “君上您不是……”令影颇为不解,我道:“按本君说的去办便好。”

  “是。”

  遮月山的暮色最是好看,霞光染红了半片天空,如火如荼。

  谛听这几天难得有空闲陪我看晚霞,薅了根狗尾巴草衔在嘴中,幽叹了一声,道:“听子梨上神昨日细说过那件事,婧怡遭遇到了险境,他身为九曜宫的尊神,去救一救倒也无所谓,灵鹫山那地方什么都不多,唯独妖兽纵横,大的小的上千只,菀草又是仙家神药,那些妖兽将菀草当做宝贝,千百年只能得一株,怎会纵容婧怡给抢了去。云清赶去救下她后,还顺道打死了不少只,最终救了婧怡不说,还抢了人家的宝贝菀草。日落之时他便回来了,可他回来后就谁也不见,闭门亲自给婧怡疗伤。”

  “这个丑八怪,长得不好看脾气也臭的很,要说帝晔护她,倒也情有可原,谁让人家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呢,这个云清虽是为了灵海之心,可也用不着他这般拼命。”谛听恨不得将口中狗尾巴草全给嚼碎了,愤愤道:“啊呸,男人么,没一个好东西。”

  我转着笛子,单手托下巴,坐在山顶上斜睨了他一眼,“你不也是男人么?”

  “咳,本上君不止是男人,本上君还是神兽呢,咱们神兽一族最痴心,譬如玉明上君,啧啧,他们夫妻的事情可真是感人肺腑啊,赶明儿我也去子梨上神那里给你讨一本小记。”

  我沉默,就这样一直昂头瞧着天,瞧着太阳一点点坠入云海深渊。

  谛听见我不说话,就蹲下身子,靠着我坐了下来:“人间的情爱么,能治愈心口上的伤,同时也能在你伤口上撒把盐。你伤心难过,就难过给他看啊,这样自己憋着,没人会知道。你难受,也要让他陪着你难受,这才是本事。但换而言之,这次呢我还是支持你,就该先晾他四五天,让他自己承认错误。”

  我执起笛子,横在唇边,袅袅仙音顺着指腹的节奏,随风飘遍山野。

  谛听也收起了他的碎碎念,安心半躺在草地上听曲子,曲间好似有流水汤汤,百鸟飞过……

  一曲末了,泪水夺眶而出,砸在了玉笛上,笛身泛起涟漪,银光融进玉石内,仅留下一个愈发变浅的小白点。

  “为师走过大江南北,路过东海,亲眼见到了明月从海底冉冉升起,月光普照之地,有的已经成为了土地,种满稻谷,有的则成了沟渠,渠水还残留着东海的气息。人世间每隔三万年会有一次沧海变桑田,为师离开不周山时,正好见到了这一幕。”

  是啊,人世间的沧海变桑田,以前的种种,也许永远也回不去了。

  紫玉笛握在手心,散发着莹莹的紫光,我用体内的真气压制住它,才容它在我手中有半分安宁。

  原来,我所憧憬的,所向往的,从头到尾,都不过只是个幻象。

  “你说,这世上会有永恒么?”

  谛听躺在草地上,腾出一只胳膊枕在脑后,吊儿郎当道:“老白,这个问题,你比我清楚。”

  我低头,指腹轻轻抚摸玉笛。

  他长叹一声,“咱们做神仙的,度年如日,哪里会来什么永恒。除非,生如蜉蝣,朝生暮死。要不然这一辈子,都只能这样走下去,永远啊,都没有个头。”

继续阅读:第一百七十章 救你的,不是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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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引九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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