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图行事一向谨慎，没有十足的把握就不会将自己的猜想告诉旁人，徒增他们的烦扰。这原本是个好习惯，然而却阴差阳错成了后来众人苦恼的根源。
仁风山一役后不过月余，他们费尽千辛万苦找回来的娘亲，留书一封离家出走了，不知所踪。
饕餮用那张婴儿肥的小脸生动地诠释了震惊，“娘亲那么大个人了，离家出走？这种事老四都干不出来吧？”
睚眦揉了揉自己的一头乱毛，“啊？干嘛扯我，虽然娘对我不怎么客气，但她是为了我好。怎么打我我也不会离家出走的吧。”
椒图低着头沉思着什么，手指摩挲着自己的下巴。
蒲牢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一直坐在藤椅上，面无表情，看不出情绪的父王，揉了揉太阳穴。
——这种情形下，多半是正在酝酿着能让天地震惊的战神之怒。
“我知道哪里不太对劲了。”
椒图忽然出声，剩下的三个小脑袋都朝他靠过来，“怎么怎么，你推理出娘为什么离家出走了？”
“嗯，有个猜想，”椒图颜色清浅的眉毛皱了起来，“四哥可能不知道。你们俩记不记得我在双榴塔攻击你们的原因？”
“记得，你说在娘身上感受到了魔气，”饕餮点了点头，“说实话，我怀疑我在娘身体里一直没能醒过来，也是被什么东西压制住了。”
蒲牢瞪大了眼，“八哥，你的意思难道是，娘体内的魔气并没有随着战役结束而消散？这就是她离家出走的原因？”
“嗯，这一个月娘的情绪总是不太稳定，爱发脾气，总跟爹吵架，偶尔还会摔摔打打。娘原来从不这样的，所以我猜测，会不会是体内魔气作祟的缘故。”
睚眦晃了晃脑袋，“这样吗，我还以为是娘亲在闹更年期。”
饕餮：“……”
他看老四多半是还没挨够打。
敖寻靠在藤椅上，从拿到手里这封苏蓉蓉留下的“信”之后，动作就半分没更改过，仿佛从头到脚化成了一座沉默的石雕，一句话都没说过。
儿子们叽叽喳喳的讨论声响在耳旁，他却一个字都没听清。手里那张薄薄的、随意折叠的信纸拿在他手里，却仿佛比那日灵力被封时的龙神戟还要沉重。
那是张普通的A4白纸，上面拿黑色的签字笔龙飞凤舞地写着“等我回来”。
同结婚前那次的桃花笺一样，可他不敢信了。
椒图说，苏蓉蓉是因为控制不住体内魔气，怕伤害到自己和孩子们才决定离开的。可她怎么还是不明白呢？他宁可被伤害，也不愿意再承担一次失去她的锥心之痛了。
漫长而无望的等待与凌迟有什么区别？
心上人的得而复失与天劫又有什么区别？
敖寻的手上逐渐用力，把平整的纸张揉成了一团。低头看了看，却又小心地打开，神经质地抚着上面的每一条褶皱，试图把这张纸抚平。
这一番动作看的剩下几个孩子心惊胆战，生怕他们这位“精神脆弱”的爹被打击得精神失常了。
蒲牢走到他边上，轻声喊了一句，“爹？”
敖寻猛地站了起来，“地图，去玄关处帮我把地图拿下来，我看看能不能寻到蓉蓉的踪迹。”
睚眦把地图取下来递给敖寻，敖寻闭目施法，可立体地图仍旧是毫无反应，没有一丝一毫的光能够指引他去寻人。
“爹，你原先能在地图上看见娘，是因为我在她体内，”饕餮伸手扯了扯敖寻的衣角，“如果我脱体而出，娘的体质又和当年不一样了，你恐怕找不到的。”
敖寻颓然坐回了椅子上，良久用沙哑的嗓音说，“你们先都回去吧，我自己静静。”
几个孩子依言走了，房间里恢复了一片寂静。敖寻握着信看着窗外，最后一丝亮光被地平线无情吞没，如同自己归于死寂的心一模一样。
“夫人啊……”他对着天幕自言自语，“你太残忍了。”
被冠上“残忍”名头的人丝毫没有自觉，穿了身利落的灰色运动服，戴着口罩，背了个登山专用的大书包，走在行人里没什么突兀感，就像个普通的旅行者。
和旁人不一样的是，她并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向何方。
路上的每个人都低头行色匆匆，或夹着公文包，或语速飞快地讲着电话。入耳的声声皆是抱怨，平白让本就不清朗的天地之间又多了几分浓重的灰色。
苏蓉蓉仰头长叹一声。
上一次在路上感受人生迷茫的时候，是自己刚刚从上个公司辞职。如今不到一年的光景里，自己的人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纷杂的人世却好像没什么变化，仍然是举目四望都是“丧”。
她从书包的侧拉链里掏出一根金钗——简洁漂亮的款式，上面缠绕了一根流光溢彩的凤凰尾羽。正是她当年成婚前离家那次给敖寻留下的那根，没成想他打成了金钗，睹物思人地摩挲了千年，纵然是真金所打，尾部也有点掉色了。
苏蓉蓉又长叹了一声，把长发绾起，将金钗插进了发里。
她四处望了望，脑子里飞速计划着。
多年来的策划经验让她迅速地筛选出了自己的目的地——一个远离尘世、建筑稀少、最好没人居住，以免自己真的控制不住魔气而伤了人。她琢磨了一会儿，最终将目的地确定为了自己曾经踏足过的仁泉山。
之前听夏兵说，仁泉山的半山腰处，有一座庙宇，曾经很有香火。
“没准听听佛经能把自己的魔气压下去呢。”她边自嘲地想着自己真是病急乱投医，边踏上了往仁风山去的公交车。
然而，残酷的事实泼了她一盆提神醒脑的冰水。
苏蓉蓉看着眼前明显和照片上不符的寺庙，气得差点当场发作。
庙宇的规格倒是不小，除却正殿还有个庭院，三五间房屋。然而看这杂草生长的劲头，怎么也得荒了几年了。
虽说自己是病急乱投医吧，结果医馆荒了医生没了，这算咋回事？这点霉运跟了自己两辈子了，怎么还盼不到一个否极泰来的时候啊！
为了让她对自己的霉运有更深一层次的认识，上天非常给面子地开始掉起了雨点，并在五分钟之内演化成了倾盆大雨。苏蓉蓉撑起伞，看了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野山上，认命地跨过高高的门槛，走进了庭院里的一间客房。没怎么落土，还算整洁，床铺瞧上去也是能睡人的模样，她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从包里掏出了压缩睡袋，躺了下去。
冷雨和风声呼啦啦地打在窗户上，苏蓉蓉睡得很不踏实，又做了整整一宿的梦。
这次梦见的是一位绝代佳人。
无边的旷野上，粉红色的落英从合抱之木上扑簌簌地落下，如梦似幻，她朝那树走去，离得近了，方才发现那树的粗壮横枝上躺着个女子。她穿了件艾青色的裙，裙角随风飘荡月华倾泻。长长的青丝顺着散落下来，远远瞧着都觉得艳色逼人。
苏蓉蓉走到了那树下，仰头叫了一声，“姑娘？”
那女子云彩似的袅娜翻了下来，落在她面前，抖了抖自己身上的落英，冲她露出了一个极为友好的温柔笑容，“你终于来了。”
刚刚还想问她是谁的苏蓉蓉一下子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两世为人，她见过的女仙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不管是前世美人成群的天庭生活，还是后来尘世奔忙里见过的那些女明星。没有任何一个，能和眼前这个女子相提并论。
那是真真正正的“金钗布裙难掩倾国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