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家从未像这样热闹过。
其实对于敖寻而言,从失落在外的孩子们尽数回归,人生挚爱也失而复得之后,他才真正地把自己在人间的住处称为“家”。
他原本是想不管不顾地带着苏蓉蓉和龙子们直接回龙宫,和剩下几个正当值的儿子们吃顿团圆饭,但被苏蓉蓉强硬地拒绝了。
“做事要有始有终啊,”她将披散在肩膀的卷发扎成了高高的马尾,显得整个人都利落了不少,依稀能看出几分从前三娘的影子——虽然身高与五官所限,还是像个可爱萝莉,“龙腾企业做这么大不容易,奇异秀也打出了名号。现在几个孩子们都回来了,奇异秀更能放开大胆地做了。那可是我和红妆的创意心血啊,你别想直接撂挑子回老家!”
敖寻妻管严了上千年,如今更是对苏蓉蓉百依百顺,毫不犹豫地就点头了。
仁风山一战之后,苏蓉蓉的生活可谓是天翻地覆。
又要忙着带几个缺失母爱的大孩子,又要分神去管理公司的部分事物——晏山庭身死魂消之后,虽然及时提拔了一个老实的副经理上来,但交接工作的时候比较麻烦,身为半个“元老”的花红妆和苏蓉蓉自觉扛起了重点,忙得不可开交。
好在众人努力之下,公司里没出什么大乱子。苏蓉蓉暗自松了一口气,去茶水间接水的时候,意外被灌了一耳朵的八卦消息。
“哎哎哎,你们觉不觉得从吃播转型成领导的那位,跟总裁有点不清不楚的?”
“可不嘛,这段时间总裁出办公室的频率明显高了,每次视线都黏在她身上。也没觉得她多美啊,还吃得那么多。”
“哟这就是你们见识短浅了,人家两人在网上可是官配呢,还有个响当当的名号叫‘龙王夫妇’呢。”
“什么嘛,真把自己当个腕啊。”
苏蓉蓉揉了揉耳朵长出了一口气,心想每个公司八卦的话题也太过老生常谈了,走哪都是帅气总裁和女下属的绯闻。
她潇洒惯了,也没把这些放在心上。
然而“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种消息总是会不胫而走,传得到处都是。
没过多久,敖寻就在晚饭的时候,当着四个孩子的面掏出了一个丝绒盒子。苏蓉蓉一看上面硕大的“DR”标志,就觉得有些大事不妙。
“蓉蓉,后天是个良辰吉日,宜嫁娶。现在我们都是有身份证的人,民政局的位置我已经查好了,九块钱我掏,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吗?”
敖寻说这话时,神情极其严肃,语气非常温柔,一双眼里写满了“你不答应我就哭给你看”的幼稚威胁。
苏蓉蓉:“……”
自从她找回记忆,恢复身份以后,敖寻在她眼里就从“高冷狼狗”直接变身成了“大龄奶狗”。
睚眦一口山楂汁呛住了,蒲牢伸手替他拍了拍背。
饕餮正往嘴里塞着肘子,“唔,有必要吗?爹娘多年前早就大婚过了,还用在人界再走一遍程序?咱们按照自己的规矩来不就好了吗,管他们呢。”
椒图喝了口橙汁,歪头想了想,“我倒是觉得,入乡随俗也未尝不可。这些年接触了不少人界的风土人情,其中不乏恩爱夫妇。虽然相对我们来说,他们的生命很短暂,但对于感情的热烈程度却很值得我们去学习。”
苏蓉蓉低着头切割着盘子里的牛排——饕餮离体之后,她的饭量就变成了正常姑娘,吃不了几口就觉得饱。今天这牛排吃了小半块,敖寻猛地来这么一出,剩下半块算是彻底吃不下去了。
“咳,这个问题我睡前去找你单独讨论吧,饭桌上专心吃饭。”
敖寻捏了捏丝绒盒子,他看着苏蓉蓉的神色,总觉得她有心事。于是微微皱起眉来,将盒子收了下去。
苏蓉蓉的确有心事,晏山庭死不瞑目的面容给她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几乎成了午夜梦回时的唯一噩梦。
曾经的凤三娘能在战场上杀敌无数,牢牢守护好战神龙王的背后,可她不行。眼看着晏山庭在自己手里断气,给了她极大的精神刺激。即使找回了曾经的记忆,但属于凤三娘的过往总是让她觉得像雾里看花,她的认知并不同意她们是一个人。
敖寻深爱的,仍旧是之前那个自己吧。
而那些后来独属于苏蓉蓉的……
他可曾有过一点点心动?
苏蓉蓉靠在床边揪着花瓶里的向日葵,觉得自己柔肠百转过了头,一肚子结。
“你可真是长进了啊,自己吃自己的醋。”
她自言自语着,但又无可避免地想起了晏山庭那些诅咒般的遗言,“你终有一天,会被完全侵蚀,魔性大发,伤害身边的所有人。”
——那或许并不是诅咒,而更像是个“预言。”
苏蓉蓉被自己的想法猛地惊到了,“哗啦”一声把手里的花瓶砸在了地上,残花带着水泼到了昂贵的地毯上,瓷片碎了一地,满眼狼藉。
她心头莫名一阵烦躁,蹲下去收拾残局,锋利的瓷片将手指划开了个小口子,往外渗出了点鲜血。
被压抑的情绪猛然爆发,苏蓉蓉瞬间气得眼睛都红了,拿起地上尚且完整的半个花瓶顶部,抡圆了往关着的门上一砸——
敖寻正好推门进来,下意识往侧面一闪,花瓶的残骸打在门外的墙上,发出了极其清脆的一声响动。
“怎么了蓉蓉!”他低头牵起她的手,“把自己划伤了?疼不疼,我一会儿去拿创口贴,先给你吹吹——”
她猛地用力甩开敖寻的手,“不需要!你能不能别把我当朵娇花似的供着?我不是当年那个战无不胜的凤族三公主了,我现在就是个玻璃花瓶是吗?”
敖寻被她这一通发作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把她拽进怀里搂着,“你消消气,我给你道歉,是我不好。”
苏蓉蓉僵在他怀里,闷声说了句什么。
“蓉蓉说什么?”
“我说——”她抬起头来,眼睛里的红倒是消得差不多了,大概是冷静了下来,显得表情格外疲惫,“这婚我不想结。”
敖寻的动作僵了一瞬,低头认真看她,“为什么呢?蓉蓉难道是……不爱我了?”
她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不是,我……爱你,只是有些事,我自己还没理清,而且……”
苏蓉蓉看着敖寻那双写满深情的眼睛,忽然说不出那件事了。
他的手攀上苏蓉蓉的后颈,轻轻揉了揉,“有什么事情,你说出来我们一起承担,别压在心里。自你回归之后,个性与过去大不相同了,我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哄你,讨你开心才好……”
敖寻的话说到一半,苏蓉蓉仰头亲住了他,把剩下的话语全部堵回了那双弧度漂亮的薄唇里。
都说薄唇的人也薄情,怎么这个呆子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一腔深情燃烧了千余年还熊熊不灭,硬逼着让她割舍不下。
苏蓉蓉这么想着,有一个念头忽然拨云见日,清晰了起来。
——她绝不能放任自己留在这里,她不能允许自己有一丁点伤害敖寻以及几个龙子的可能。
门口悄悄出现了四个小脑袋,探头看了一眼又缩了回去。
睚眦:“不是说在吵架吗?”
蒲牢:“是啊,刚才还摔东西了呢。”
椒图:“大概是已经和解完了吧。”
饕餮:“我就说嘛,爹娘恩爱那么久了,有点小摩擦也正常。这不,很快就和解了嘛。走吧走吧,回去睡觉了。”
饕餮勾着睚眦往回走着,蒲牢一转身,看见椒图仍然站在原地,眉头微皱思索着什么,于是又走了回来,“怎么了八哥?”
椒图犹豫地看了屋内的两人一眼,摇摇头往外走着,“我总觉得——娘似乎不大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