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眦显然是被打得狠了，原本狂戾的嚎叫声逐渐变调，成了带有几分委屈的呜咽。豹子似的利爪，刚刚还能一掌捏碎山石，如今却全然不敢往苏蓉蓉的身上招呼。九位龙子之中最凶狠的那个，如今被一个怪异的人类少女压着打，实在是一大奇观。
苏蓉蓉的气性显然还没过去，“你打啊，你不是能打吗？你还手啊，你连弟弟都敢伤，怎么不敢跟我动手？”
木剑虽然没有锋利的刀刃，但灌输了气力一剑抽下去，威力还是相当惊人的。尚武半张着嘴看着自己普通的桃木剑被苏蓉蓉攥在手里，变换着角度抽得睚眦满头大包，两爪抬起来“呜呜”地捂着额头，心里忽然对这个倒霉的龙子泛起了点同情。
他凑到正为蒲牢包扎医治的花红妆身边，“仙子，你似乎跟这家人挺熟悉的。苏小姐揍睚眦揍得这么狠，龙王殿下怎么就站在一边看着，也不出声阻拦啊？”
花红妆头也没抬，“小子，教你个道理。媳妇是自己找的，儿子终究是别人家姑娘的。所以媳妇要教训儿子的时候，不能插手，最好还能在一旁摇旗呐喊加个油什么的，这就是为什么龙王被称为仙界模范丈夫。再说了，蓉蓉又不比她鼎盛时期了，拿的又是木剑，睚眦没那么不抗揍。”
尚武的嘴巴张了张，“啊？媳妇？我听闻龙王的妻子可是凤族三公主，她不是在大战中不幸牺牲了么？”
花红妆的动作顿了顿，目带寒霜地瞪了他一眼。尚武自觉闭上了嘴，抱歉地笑了笑。她仔细地在蒲牢的伤口上打了个活结，笑了一声，“我说什么来着。她凤三娘就算舍得下我和敖寻，也不能让儿子们受半点委屈。喏，她果然从十八层地狱爬回来了。”
睚眦身上肿起来的伤越来越多，眼眶周围的裂痕却逐渐浅化，瞳仁的浓重黑色也在慢慢褪去。直到那双铜铃般眼睛恢复成了澄明的黑白双色时，原本几米高的庞然睚眦就地一滚，显出了人身。
那男子穿了件皮毛似的外衣，裸露在外的小麦色肌肉十分野性，五官大体也是英俊的——只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外伤过于显眼，一时辨不太清原本的面目。
苏蓉蓉落到了地上，依然一幅横眉怒对的模样，木剑高高扬起。
人形的睚眦赶忙双膝一跪，双手在头上合十，气沉丹田地喊了一句，“娘！别打了，儿子知错了！”
“当啷”一声，木剑掉在地上，断成了几块废木头。
苏蓉蓉如梦方醒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脸，“我……你……你叫我什么？”
睚眦抖了抖抬起脸，用仅剩的一只没有被打青的金色眼睛表达了他的疑惑，“娘，您虽然易容化形了，但是打我的节奏跟方式都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啊？您……是在凡间遭遇什么事了么？”
敖寻飞身向前，伸出手轻轻拽了下她的衣角。
苏蓉蓉转过头来，撞进了一个海洋味道的怀抱里。
敖寻的双臂紧紧地环着她的腰，手臂和胸膛都是抖的——这是苏蓉蓉的第一个念头，第二个念头，却并不是暗恋得偿所愿的欣喜，而是深深的疑惑和不解。
“三娘，你是三娘。我就知道你不会离开我和孩子们的……”
敖寻的声音如同梦呓，环着她的力度却越来越紧。
不，我才不是凤三娘，我只是个普通的姑娘，吃的又多，怎么可能是那个能和你并肩作战、大杀四方的仙女呢？
苏蓉蓉张口想反驳，心口却酸得厉害，两行清泪却顺着眼角滚了下来。
敖寻袖口替她擦了擦，“别哭，我找到你了，你回家了。”
她只是摇着头，她有太多的事情不明白。比如刚刚的忽然爆发，再比如现在的情绪波动。苏蓉蓉的喉咙像是被不知名的情绪噎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对于“凤三娘”这个身份，她打心底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抗拒感。她苏蓉蓉可以是个倒霉的职场新人，可以是个网红女吃播，甚至可以是照夜君口中那个“不该存在于世上”的怪物。
可她不配是凤三娘。
她太清楚了，凤三娘对于敖寻、对于花红妆、甚至是其他龙子们来说有多么重要。“凤三娘”这三个字太重了，她真的担不起。
苏蓉蓉从他的怀里挣出来，看睚眦还跪在地上好奇地看着两人，伸手拉了他一把。
手掌与睚眦的小臂相接之时，一阵幽咽的埙声忽然响起。苏蓉蓉的动作愣了一瞬，睚眦借力站了起来，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她。
“怎么了蓉蓉？”
“爹，快闪开！”
睚眦飞身欲拉敖寻离开，而苏蓉蓉已经转过头来，敖寻望进了一双深沉如墨的无神双眼。
下一刻，敖寻像只断线风筝一样横飞了出去。
变故来的忽然，照夜君飞身向上接住了敖寻，他偏头就是一口鲜血，紧紧捂着心脏，却还是往苏蓉蓉的方向踉跄地走了几步。
天色骤变，原本晴朗的一方天空转瞬之间被黑压压的魔气笼罩。山顶缓缓往下飘着一个人，身穿黑色斗篷，兜帽遮住大半张脸，只留了一双薄唇和下巴。暗红色的埙抵在唇边，埙声的乐曲呜呜咽咽，而一阵鬼哭似嚎叫声的倾轧而来。
那个人影的背后——是魔界大军，无一不做黑袍打扮，像是群刚从幽冥爬回来的厉鬼。而苏蓉蓉像是被某种力量拉扯着，不由自主地往吹埙人的位置悬飞了过去。
敖寻踉跄着往前欲追，却膝盖一软，堪堪靠着龙神戟的支撑才稳住了身型。
椒图走过来扶了敖寻一把，低声说，“是之前那个打伤了我还种下追踪气息的人，他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当年仙魔大战时我没见过他，但是之前我听过其他魔界的人喊他少主。”
“四海战神，无往而不利的敖寻，”那人开口，嗓音诡异，一听就是经过伪装的声线，“现在感觉如何？被至亲重伤，接下来又要被我们魔界的人蚕食鲸吞。你当初杀害我父亲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呵，青骨川之子，”敖寻强行咽下一口血沫，打量了一下他身后的兵马——不知是轻敌大意，还是魔界的兵力也早就不如鼎盛时期，这个青骨川之子只带了不过三百余人就敢来围剿他与几位龙子。
但蓉蓉……
“你是不是觉得，只带三百余人就敢来跟龙王叫板，是我太天真了？”吹埙人笑了几声，“你要不要试试现在你还能不能施展的动龙神戟？”
敖寻心下一惊伸手去提，龙神戟此刻却重逾千斤，而他那一身神力却运转滞塞，根本拿不动龙神戟。更遑论。
“哈哈哈哈哈，敖寻，感觉如何呢？”吹埙人伸手一牵，牢牢把苏蓉蓉捞进了自己的怀抱，摸了摸她的头发，“当初凤三娘被魔火灼烧，身魂分离之时，我父亲以自己的毕生法力化成诅咒，将魔气打在她魂魄深处。你瞧瞧，多么好的一个傀儡。”
敖寻眉毛一皱，“你把手拿开。”
吹埙人“嘁”了一声，“如今你是个废人，身边三个龙子，一个花仙，一个镜仙，一个武曲星。既列不成阵法，又没有仙界的支援，你有什么底气跟我叫板？”
敖寻缓缓撑起自己，单薄染血的身影此刻却像是能一肩扛起天地，“我就算身死魂灭，只剩下白骨嶙峋，你也休想从我身边带走三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