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后回想起来,觉得这天我和凝云互相摊牌,催化了很多事情的发生,另外还有一件事值得交代,我撞见了沈西岭在浣衣院偷窥绿敷搓衣服晾衣服。
之所以下结论说沈西岭的偷窥对象是绿敷,一是因为浣衣院的其他婆子丫头,无论颜值还是身材都没有偷窥价值;二则是因为,沈西岭对绿敷的感情很复杂,据推测至少有怀疑、厌恶,也有怜惜、愧疚,综合起来就是不便大大方方见,见了也不无所适从尴尬不已。
我不知沈西岭到底相不相信,绿敷才是真正的杨陌梨,也不懂他对凝云又是什么感情,只记着他曾十分不悦对我道:“我知道你和绿敷关系很好,但凝云是我妻子,沈府的少夫人,你对她多少应该尊重些。”
不幸的是,这句话绿敷也听见了,他刚说完转身,迎面就见绿敷站在不远处,手里湿答答的衣服还在一滴滴落水。
然后,就没有然后,我们三个人都没什么然后。
某一日,我和晓晴出门溜达,在街上晃荡了几圈,名义上是给菜豆儿买烧鸡,实则是抱着几份虚幻的希望寻找卫玺。
无果,顺路捎了几只烧鸡,回暖杏院却没见着菜豆儿,心里有点慌。一个小丫头跑过来,说公子甚是想念菜豆儿,早叫人把它接了去。
我眼皮乱跳,决定去把它接回,还只走到半路,一个丫头慌慌张张奔来,说菜豆儿把少夫人抓伤了,我着急忙慌跑到陌梨院,在门口便听见里面一片慌乱的声音。
一群家丁围着棵树叫喊,个个手里拿着棍棒,那树上停着的便是炸毛的菜豆儿,屋里丫头们跪倒一片,凝云躺在床上轻声啜泣,脸上有几道明晃晃的抓痕。
沈西岭紧紧握住凝云的手,十分心疼:“你一定很痛吧,别怕,有我在。”说完他厉声责问下面的人,“请郎中了吗,怎么还不请郎中?你们怎么照顾少夫人的,这点小事儿都做不好!”
丫头忙磕头道:“回公子话,已经叫人去请郎中了。方才少夫人与小猫玩得极好,少夫人还喂了小猫许多吃食,可谁知小猫儿突然兽性发作,十分凶恶,扑过来就抓伤少夫人的脸。奴才们失职,害少夫人受伤,请公子责罚。”
我感到很诧异,菜豆儿一向只是贪吃贪睡,并没有狂躁过,说起来他也算是一只有节操有道德的灵兽,从不轻易伤人,怎么今天就发生这样的事。
我不明觉厉,探上前道:“菜豆儿抓伤了少夫人,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这小东西一向乖巧,今天是吃错药还是怎么了,不知道当时情景是怎样的。”
凝云含着泪道:“我只是喂它吃了几样果脯点心,许是不对胃口,小猫儿便突然扑过来了。姑娘和西岭都不必追究,畜生本无心,只是我这张脸怕是毁了,以后没法见人……”
凝云哭哭啼啼地将脸转到里面去,沈西岭面色越发难看。
我也很焦虑:“少夫人,菜豆儿到底吃了什么突然发怒,又是如何扑过来抓伤你的?”
凝云一听,眼眶里啪啪滚下几滴泪,紧紧抓握住沈西岭的手,“西岭,我脸上好痛,我好害怕,我怕伤口好不了了,变成丑八怪怎么办?”
“少夫人……”
沈西岭脸色阴沉,强压怒气打断:“辛阿,你先出去!”
这是他第二次对我生气,我心里着实咯噔了一下,但又不甘心就这么离开,否则从此菜豆儿便会背上凶兽的黑名,沈西岭又道:“辛阿,以后看好菜豆儿,别让它进这房间。”
我咬唇嗯了声,正欲抬脚出去,一家丁从外面风风火火跑进来:“公子,一道士路过陌梨院,已将那畜生收入法器!”
“啊!什么道士,敢收我的菜豆儿?”
“那道长,道号袁清,自称是辋川得道高人!”
听到“袁清”这两个字,我脑袋里嗡的一下,辋川受辱的记忆一下子涌上来。
外面早已站满了人,远远就见到那袁清臭道士提着一铁笼子耀武扬威,指着笼子里的菜豆儿沾沾自喜道:“此法器,乃贫道用无极玄铁炼化而成,可大可小,专收凶兽妖孽,任何活物进到里面,不出三天尽可化成一滩血水,任凭什么锋利爪牙、妖魔邪道都奈何不得!”
我默念了一个明火咒,那臭道士的道袍便燃起无数小火星,衣料迅速燃起来。眼看就要烧尽,众人大惊失色,臭道士也作了法,火焰熄灭,道袍焕然一新。
“臭道士,又是你在作妖!今天赶巧,不如把新仇旧账一起算了。”
臭道士见我过来竟十分欣喜:“你果然没死,不枉贫道大费周章找你多日,谷主到底是把你放了!不过会念几个小咒,就敢大言不惭夸下海口,你也太看得起自己。”
我不懂:“什么叫谷主把我放了?他不是把我关进幽冥狱了吗?明明是菜豆儿咬断了伏血索,闯出诛魔障……”
“哈哈哈,就你这脑子,还妄称与我前仇新账一起算?”
臭道士捋捋胡子,一脸不屑:“你睁大眼睛看看,这小畜生连我手中的玄铁笼子都逃不出,如何能咬断伏血索,闯出诛魔障?”
“不是菜豆儿,那是……卫玺?”
“为你这样的亡灵恶鬼损耗修为,我都替谷主不值。”
“臭道士,你说清楚,卫玺怎么就为我损耗修为了?”
道长十分不屑:“原来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还怨气冲天!你那瓶子里的玉络酒,本需要十年之期才能酿成,谷主强行催化酿制,损耗了大量内力。”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回到瑶於山的时候,长生瓶亮起了一颗宝石。
此刻我才明白,卫玺将我和菜豆儿关进幽冥狱,名义上是严惩,实则是堵住谷民悠悠之口,否则这臭道士妖言惑众,卫玺就算是谷主,也不能将民愤视若罔闻。七天之后,玉络酒酿好,卫玺再暗中将我们放出辋川。
想通这一切,我心里有个窟窿好像突然被填满了,当初所有的哀愁、怨恨,现在都化作后悔和思念,也终于明白卫玺故意堆砌冷漠的高墙背后,是一颗怎样的心。
我讷讷地问:“卫玺他,现在怎样?”
臭道士哼了一声:“你还是先关心自己吧,贫道今日,定收服你和这灵兽炼丹。”
我没有战意,心里只想着卫玺,臭道士冷不丁挥过来一掌,掌力之盛竟似一堵高墙,打得我五脏六腑像要炸裂。
我咬紧唇道:“当初在辋川卫玺没有杀了你,实在遗憾,今天你又着急赶趟,那我便来结果你的烂命,让你去地下炼丹!”
我凝神念了一长串咒,周围便起了大风,一个个家丁被吹翻在地,臭道士也有些支撑不住。
正欲使出风火咒,沈西岭从屋子里出来,艰难地抱住一根柱子喊:“辛阿,快停下来,再闹下去大家都被吹走了。”
我照他所言停手,走近问他:“西岭兄,这一切你都知道?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沈西岭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凝云一直说你不是一般人,我不信,今日这番变故我也是不曾料到的。”
我略心宽,“西岭兄,如果我不是人,你怕不怕?”
“不怕啊,为什么怕,你除了爱闯祸,倒也没害过谁。”
我欣慰地笑笑:“不枉我认你这个大哥,你和辋川那些愚民不一样。”
沈西岭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我自然是把你当妹子,可菜豆儿抓伤了凝云。郎中说,菜豆儿的爪子有毒,非本身头顶骨齑粉和心头血不能解,若此毒不解,则凝云三日之内毒发身亡。”
“所以,你是准备敲碎菜豆儿的骨头,放掉它的心头血?”
“我不想的。”沈西岭走到笼子旁边,看着菜豆儿道,“还有什么办法?”
菜豆儿努力站起来,还试图靠近他,前爪刚一碰到铁笼柱便被电击,全身白毛被烧焦,痛苦地喵叫一声。
沈西岭不忍,索性转过身对我道:“凝云也何其无辜,这让我如何取舍?”
臭道士在一旁添油加醋:“畜生就是畜生,再怎么豢养也不能泯灭凶恶本性!伤人有罪,若能舍命救人,已是这劣畜极大的造化!”
我哼了声:“早先凝云拿一颗烂珠子来试探我,那珠子就是你给的吧,看来你是早有预谋要取我和菜豆儿性命,设计一出又一出。袁清道长,你戏很足啊。”
臭道士:“不管怎么说,人命大于天,如今还是杀了孽畜,救少夫人的性命要紧。”
“菜豆儿是修行百年的灵兽,从不会无端伤人,事出有因根本没弄清楚,怎么能草率要它的性命?”
“好了!”沈西岭终于插上句话,“你们就不要吵了,快想办法救人”
臭老道走上前:“是啊公子,救人要紧,多耽搁一刻都对少夫人不利,时间一久,不仅脸上伤口很难恢复,恐怕毒素会浸入骨头,那时可就麻烦了。”
“你又在妖言惑众,你又不是郎中!”
我一掌力还未使出,不曾想被沈西岭紧紧抓住手腕,他顿了顿:“辛阿,你的手这样冷,原来你真不是人。”
我很无奈:“西岭兄,你这样说好像在骂我一样,我只不过不是活着的人,但我也是活过的人,我从未害过谁。”
沈西岭放开我的手,拂了拂袖子:“那你能否想出两全之策,既能救凝云,又能救菜豆儿?”
“你让我仔细想想,我吞食了大量仙丹,体内的血应该就像药一样,不如你把我的血接几碗让凝云喝,说不定她一喝还喝好了呢。”
沈西岭抖了抖,“可这样的话,你该多疼?”
我轻松笑笑:“你放心,我不疼,我没有感觉。我的心头血有药人奇效,你让凝云一日饮血三次,一次一碗,再加先前送你的仙药仙种研碎外敷,脸上的伤应该很快就会好起来。”
“妹子……”
“不用多说, 我不想说什么。”我转向臭道士,“等我解决这边的事情,我们就来好好算一算账!”
“哼,只不过是时间早晚。”
臭道士暗地里施了个法,将菜豆儿连同玄铁笼子缩小藏在了袖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