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进到一房间,下面人拿来了匕首和碗,我扫了一眼那木碗,雕刻着花纹还怪好看,匕首明晃晃镶着宝石,看起来还挺贵的,瞬间有种想顺走卖钱的冲动。
晓晴哭哭啼啼赶来,哆嗦着接过碗。
我麻利地用匕首在胸前割开一道口子,体内血好像真的不如以前多了,好久才集齐一碗。晓晴拿着碗哭哭啼啼,眼泪连淌直下,竟比我的血还滴得勤。
我拂去她的泪水安慰:“你别哭啊,你一哭我就没办法。”
晓晴鼓起鼻涕泡:“姑娘在心口扎刀子,我怎么能不心疼?”
我又去擦她的鼻涕泡:“你别看我扎刀子,其实一点儿都不疼,我只是觉得有点儿冷,毕竟把衣服脱了嘛,这大冬天冷飕飕的,你把火盆移近点,我真的好冷。”
晓晴在我心口洒满上好的金创药,再用纱布细细包扎,眼见血渍一点点渗透纱布,伤口不见愈合,晓晴越发哭得凶。
“姑娘,你的伤口怎么就止不住血,本来就没有多少血,要是流尽了可怎么办啊。”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说出来我也不怕吓唬她了。
“晓晴你看,我是不是跟大家很不一样呢?我不用吃饭,也不睡觉,其实我是鬼……是死而复生的人,生命力很顽强啊,流点血对我来说是小意思,小意思。”
晓晴挂着眼泪握紧我的手,温暖一点点传递过来:“我早就猜到姑娘不是一般人,哪有人不吃饭不睡觉还活蹦乱跳漂漂亮亮的?姑娘,我一直把你当做下凡的仙女。”
“仙女?天啦晓晴,你好会说话,你这么说我简直要高兴死了。”
我乐呵呵的,整理好衣衫站起来:“晓晴,仙女临走前送你件礼物吧。”
这苦命的姑娘,幼时曾被家人卖到戏院做杂役,受尽饥饿寒冻、谩骂鞭打之苦,身子骨十分孱弱,非长寿之体。
我输给她一些真气,希望她身体康健、增福增寿。晓晴其实并不知道我给她灌了些什么,只对我是无原则的信任。
我完事走出门,晓晴哭着追出来:“姑娘,你走了还会回来吗?”
我走了,这沈府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姑娘这一走,不要忘了晓晴,晓晴还会像往常一样,守在暖杏院日日打扫,等姑娘回来。”
“傻丫头,你能守在哪里岂是自己能说了算的?”
晓晴泪目:“姑娘,我舍不得你走。”
我顿了顿:“晓晴,把眼睛闭上,我再送你一个礼物。”
晓晴听了,反倒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泪水扑朔而下。
“我知道,我一闭眼姑娘就要走了。”
“不会啦,保证你睁开眼我再走!”
我抚干她脸颊凉凉的眼泪,想着既然我不会回来了,总不该让她白白挂念,就当从来不曾认识我,也不会有任何痛苦,于是念起遗忘咒的咒语。
晓晴再度睁开眼,她愣了一下,问:“请问姑娘是……”
我了无牵挂来到陌梨院,臭道士已在半空布好阵法,沈西岭风风火火地跑出来:“袁清道长,快收了阵法吧,辛阿她不是恶鬼,她从没有害过人。”
臭道士甩了甩衣袖,十分不屑:“自辋川一别,贫道日夜参道,悟出这玄刚十三阵,专降厉鬼幽魂,替天行道!”
我七窍恨不得冒烟:“放屁!你明明就是想炼丹,自己做着长生不老的美梦,还打着替天行道的招牌,最不要脸的就是你!废话少说,既然毒已经解了,快把菜豆儿还给我!”
沈西岭也扯着臭道士道袍喊:“夫人的毒已经解了,请道长收了阵法,将菜豆儿还给辛阿姑娘。”
臭道士不依不饶:“公子好糊涂,那孽畜爪子上的毒岂是轻易能解的?贵夫人脸上的伤痕若想彻底痊愈,须在三天内取得三百年蝴蝶兰果实,生肌消痂,容颜方靓丽如初,否则每月半之时则痛痒难耐。”
“三百年蝴蝶兰?道长,那蝴蝶兰只生长在蝴蝶崖上,距梁州百里不止,传说又有上古神兽飞天巨蟒护着,我等凡间俗物如何能取得?”
正在这时,凝云从房间里缓缓走出,行动似弱柳扶风,纱巾包着脸,伤痕看不真切。
凝云叹了一口气道:“西岭,我已无性命之忧,脸上的伤不碍事,万万不可为我涉险。”
沈西岭神情晦暗,眉间焦灼:“我怎能眼睁睁看你受苦,这蝴蝶兰我是要定了!府中能人异士众多,悬重金,与我同去蝴蝶崖。”
“公子且慢。”
臭道士看了我一眼,悠悠道:“凡胎肉躯,此行必死无疑,祸端既然是这孽畜闯下的,理所应当由其主人弥补罪行。”
“可道长,辛阿一弱女子,怎能跋山涉水与那恶蟒缠斗?我意已决,道长法力高深,可否愿意与沈某去一趟?”
臭道士估计早料到沈西岭会找到他头上,赶紧指着我道:“这位姑娘可不是普通弱女子,乃天地一缕幽魂厉鬼,又习幻术有宝瓶在身,对付巨蟒绰绰有余。此番若能取得蝴蝶兰,为贵夫人药到病除,实在是功德一件,贫道愿助姑娘投胎转世,重入轮回。”
“我呸,我看你要到娘胎回炉重造!”
“污言秽语,幼稚至极!”
我实在不屑与这臭道士理论,即使没有他这番话,我也断不会让沈西岭去以身犯险,如今只想救回菜豆儿,然后去蝴蝶崖了结这一桩桩烂事。
沈西岭一脸疑虑,盯着我看了半天:“辛阿啊,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为何道长一直说你是鬼?”
“大哥,你好像又在骂我!”
在辋川面对众人的怀疑时,我曾赌气宣称自己是冥顽不化的恶鬼,是不仁不义的盗贼,但还没说完便被卫玺打断。
今日我不会再傻,因为无论我怎样胡扯,都不会有人打断,我胡说别人就会胡信,我又不是棒槌。
我反问沈西岭:“你觉得我是什么?是人,是鬼,是妖,还是魔?”
他退了几步,哆嗦着:“辛阿你,你与平时不大一样。”
我讷讷地问:“我是人是鬼这重要吗?我死之前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与你们又有几般差异?”
臭道士捋胡子笑:“公子听到了吧,她终于承认自己是鬼了,公子大可不必担心,她此去定能安然带回蝴蝶兰。”
我冷冷看他:“你是有多希望我死在巨蟒嘴里?我死了,你就可以把菜豆儿拿去炼丹对吧,就算活着回来也必是重伤,道长你心肠可不是一般歹毒!”
西岭兄着急道:“道长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就不能与辛阿同去,助她一臂之力吗?”
臭道士冷笑:“公子怎么还不明白?贫道是在帮这鬼女赎罪积德。”
“赎你妹!积你妹!”
“鬼女,又口出狂言!”
“狂你妹!今日若还指望我出这个门,就赶紧把菜豆儿还给我!”
臭道士捋着胡子笑:“把它还给你,它载你飞走了怎么办?”
“不要脸啊!我又不像你那么卑鄙龌龊,从不食言!”
我压抑不住怒火,一开口就是叱骂。这臭道士仿佛故意拖延时间,损耗菜豆儿灵力,实在可恶。
沈西岭在一旁道:“道长,就将菜豆儿还给她吧,你方才也说,菜豆儿能载她飞行,这样岂不是更快些?”
“公子有所不知,若将孽畜还给此恶女,则功力大涨,恐生出不必要的事端,如今还是尽快取回蝴蝶兰,为少夫人解毒要紧。”
片刻沉寂之时,一个低沉的男声从后面空落落响起:“道长,不如把这只山猫,暂交予我看管。”
我扭头一看,只见沈智仁步步走来,我禁不住诧异问:“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家里闭关读书吗?”
沈智仁并不回答,神情淡然,似与我不熟,只在经过我身边时,不经意地扫了一眼,然后迅速别过脸。
众人都睁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小声嘀咕道:
“真是稀奇得很,智仁公子今日竟然出门了。”
“是呀,都说他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啊。”
“公子原来也是个俗人,和我们一样爱看热闹哈哈。”
……
沈智仁走到沈西岭身边,淡淡道:“道长的玄铁笼子实在太厉害,等辛阿姑娘回来,菜豆儿怕是已经化成一滩血水了。既然我表嫂已无性命之虞,何故平白又伤一条性命?且将它交与我看管,只等辛阿姑娘取回蝴蝶兰。”
说完他又转向臭老道:“道长尽管放心,我绝不会私自放了这畜生,沈家家法在上,智仁万不敢逾矩。至此,道长,表哥,你们以为如何?”
沈西岭无可置言,臭老道却捋着胡须不依不饶:“智仁公子,这凶兽与恶女根本不值得同情,且说此鬼女乃活尸厉鬼,蛇蝎美人迷惑众生!”
“迷惑众生么?”沈智仁不合时宜地、扯动嘴角笑了笑。
臭老道急了喊:“她是鬼,是鬼啊,智仁公子难道不怕吗?”
“是鬼就要怕吗?”沈智仁看了我一眼,然后敛起笑容,抬眸望向四周,“为什么要怕鬼呢?害人的都是人啊。”
人性诡谲,世道炎凉,这是我听过的最动听的一句话,书呆子倒也不是很呆。
菜豆儿最终从破笼子被放出来,奄奄一息,沈西岭眼有忧色。沈智仁将它抱在怀里,走到我身边时,装作不经意地、用蚊子哼哼似的声音耳语道:“我等你回来!”
我眼睁睁着着他的背影消失,身心俱疲,有种使不上劲的感觉。
还凝云嘴角滑过一丝笑容,臭老道幽深的眸光有些骇人,其他人,看热闹唯恐天下不乱。
这些俗人,这些烂人。
沈西岭关怀备至,嘘寒问暖一番,将凝云小心翼翼扶回房间。
我默念了个咒,飞向铅灰色的天空,没曾想飞到一半掉下来,看热闹的人哈哈大笑,我特别窘,特别想打人,所幸再次发力终于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