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岭兄走后的第二天早上,我像往常一样给萝笙送药汤,走到床前发现她已经醒了,怀里抱着菜豆儿给它顺毛,脸色难得的有些红润,我大喜道:“萝笙,今天可好些了?”
萝笙粲然一笑,“辛阿,我想起来了,我差点搞忘的人是太子。”她拿起枕边的黑纸扇缓缓打开,“你看,这是他送我的,我什么都想起来了。辛阿,你能带我去找他吗?”
逸麟太子已经死了,如今的东宫之主是白逸玄,这时候她想起来实在不是什么好事,我鼻头一酸,费力地扯谎:“这几日外面风大,等你好些了,我们就去找他。”
萝笙抬手盖住眼睛,“我刺了他心口一刀,他却说不要紧,身体没有大碍,可他心里肯定是恨着我的,恨我恩将仇报,恨我下得了狠手,我也觉得自己太过残忍,偏执地将亡国之恨加在他一人身上,等我终于醒悟过来,除了梦以外的地方,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眼泪透过指缝溢出,悲伤和后悔之情再也无法抑制,她爱上本该恨着的人,直到这一刻才完全承认。
菜豆儿伸出小爪爪为萝笙擦眼泪,我想起逸麟太子生前说过的话,从未奢望这辈子他们之间的家仇国恨还能够放下,如果真有她还能记起他的那一天,就说他在一个有翠鸟的岛上。
我将药碗递给她:“要是这样拖着一副病恹恹的身子,太子见了可是要担心的,你一定要好起来,等你快点好起来。”
萝笙接过药碗一口喝下去,我便继续道:“你可记得回梁州的路上,太子曾送给你一只祁汾翠鸟?太子好像很喜欢那个小岛呢。”
闲聊几句后,太医到访为萝笙换血,我退了出去,走到外面突然莫名的心慌,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想起西岭兄说白逸风可能作妖的话,于是赶去四公子府。
到门口一眼见到浑身血污的智仁兄,凝云浑身冒出黑烟,像个怪物般疯狂扑上来,双眼血红布满杀意。
我睁大双眼问:“她怎么这样了?”
“辛阿小心,她是被炼化的!”
我念了定身咒将她暂且定住,回头见智仁兄已经扑在地上,还费劲地摆手让我快走,“这姑娘已经完全丧失心智,只知道服从主人的命令杀人。”
我脑子一空,黯然重复了句:“杀人?”
这里是四公子府,料想她的主人也只能是白逸风,他把一个好好的姑娘炼成这鬼模样,还让她杀智仁兄,我一时真是难以接受。
智仁兄噗的吐出一口鲜血,我心疼道:“她怎么把你打成这样?”
他气得双手握拳捶地,“这姑娘瘦瘦弱弱的,被炼化之后怎么这么大力气,一直捶我,把我捶吐血。”
我心情复杂,觉得可怜又有点想笑,正欲输真气给他,智仁兄又道:“辛阿,我怕是不行了,接下来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好好记着,四公子炼化人鬼亡灵,组建了一支魅灵军队,人间阴阳失衡所以大旱不止,他还在卫国各处设立灵坛驰道,企图以整个国家催动炼冥阵法杀尽天下人!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用绝冥剑毁掉阵法,你让太子千万要把剑铸成!”
说出这番话已费了智仁兄太多力气,血一直嗞嗞地从嘴里冒出,脸色也因失血过多变得煞白,眼泪从眼角一滴滴滑下,我急疯了喊:“不许哭,你不会死瞎哭什么,你还要升官发财娶媳妇儿啊。”
智仁兄泪中带笑,柔声对我道:“你还装糊涂吗?我一直想娶的人就是辛阿你啊,要是不能与你白头到老,那我做再大的官儿又有什么用?”
听闻,我的心痛得跟抽筋一样。
智仁兄拿起我衣服上挂着的麒麟玉佩,血色尽褪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我送的玉佩你竟一直带着,只占这一样我死也瞑目了。”
我赶忙拍拍他的脸道:“不不不,你别瞑目,我之所以随身带这块玉佩,是因为它太贵了,比同等重量的银子要值钱得多,我怕随便放会搞丢,所以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智仁兄听了差点背过气去,缓了好一会儿才睁眼道:“罢了,都随你,至少你还没把它卖了。”
他的手一碰到玉佩,上面的鲜血即刻将青玉染成了一块殷红的血玉,内有虹光萦绕。
我正惊异于这玉的变化,它便飞到我长生药的瓶中,第五颗宝石发亮。
“这血玉是麒麟泣?”
“这麒麟玉确是一块古玉,我家族世代相传。”
我来不得细细思忖,被定住的凝云大有挣脱架势,智仁兄扯着我的袖子催促:“辛阿快走,快走啊。”
我将智仁兄小心翼翼地放平,哽着嗓子道:“你放心,我一定带你回家。”
说完我站起身来,下狠手推了一掌,凝云登时便晕过去了,我气不过加了三道定身咒,道:“怎么把西岭兄捶成那样?”
这时白逸风从院落一角走过来,有些惊喜道:“辛阿,你来了呀。”
我当场就气炸,直接一掌劈过去,白逸风轻易地躲过掌力,我又念起了明火咒,他周身起火却一点事都没有,反倒在一片火海中笑着对我道:“你是舍不得对我下手吗?这点火可是不够的。”
我彻底被他激怒,使出浑身解数去劈他,恢复意识的凝云在一边道:“辛阿,你是无论如何也伤不了他的,快带这位受伤的公子走。”
循声望去,凝云一脸神伤跪在地上,我又恨她又怜她,指着她对白逸风吼:“你看凝云现在成了什么样子,你连人都可以炼化,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
白逸风毫不在意道:“是她自己主动说的啊,我又没有逼她。”
凝云用双手捂住脸,带着哭腔开口:“姑娘,快把我的定身咒收了吧,我现在的样子根本无法见人,我不想在四公子面前是这副样子。”
我心中凄然,曾经艳冠卫国的名妓凝云如今竟是这副下场,可即便变成这副样子,心中惦念的竟不是自己的安危。
我收了定身咒,凝云很快便跑走。
“你不知道她喜欢你吗?”我憋着气问白逸风:“你怎么忍心这样对她?即便她为你变成非人的样子,临了却还惦记着不愿戳你的眼。”
白逸风很认真地思考片刻,“嗯,没办法,谁叫她倒霉喜欢我种人呢,运气不好的人我也喜欢不起来啊,再说了,我对喜欢我的人不感兴趣。”
我指着智仁兄道:“那他呢,你是想杀人灭口?”
白逸风一脸认真道:“我没有威胁沈大人,只是拜托他不要将我的秘密说出去,可他好像并不打算这么做,如果因为不答应我就感觉到危险,那便是胁迫了,恐惧嘛,都是自己制造出来的。”
我被噎得无话可说,遇见三观如此不正且有理的人,实在无法与他进行正常的人与人之间的交流。
智仁兄伤得严重,现在不是拼命的时候,我退到他身边,临行前最后忠告白逸风一句:
“我打不过你,但智仁兄的帐我会一分不少算在你头上,凝云嫁给西岭兄也是为了偷《炼冥录》给你吧,作孽太多会遭天谴的,是时候收手了,四公子。”
白逸风微微眯起眼看我,他的眼睛里有一些忧伤,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问我 :“若不是求而不得,我怎会如此窘迫?”
他微微侧着身子,声音低沉道:
“曾有人告诉我,我出生在丑陋和怨恨之中,一来到这个世界就染上了所有罪恶,所有接下来无论我如何作恶,也不会比之前更糟吧。父王、兄弟、天下其他的人,于我而言都是彻彻底底无关的人,将一切破坏殆尽都没什么关系啊。
我要的其实很简单,可我想要的却从来都得不到,我这么可怜,别人凭什么能达成所愿?”
他突然转过身来,满怀期待对我道:“小辛,只要你答应永远陪在我身边,我便放过其他人。”
我严肃认真道:“别傻了,不可能的,我不会和你在一起。如果你继续作恶,就算只杀一个人,我和卫玺就算拼了性命也要为民除害。”
我这话说得相当实诚,虽然自己从未亲眼见过他杀人的样子,可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宁断了所有修为也要和他同归于尽。
白逸风泄了气,颓然地瘪瘪嘴。
“又是那个卫玺,在我面前你总是提起他,我自始至终想要的,只不过是有人能和我一起看星沉月落而已。我以天下人的性命做赌注,如果七天后小辛还不来,如果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
他顿了顿,揉了揉眉心道:“那我,便杀了天下人。”
此刻白逸风暗暗赌气的模样,在我看来真是无理取闹无比荒唐,我暗自思忖,七天时间总能想出办法对付他,只要卫玺回来,我便什么都不怕。
我带着智仁兄径直来到东宫,将他交给太医后,告知白逸玄铸绝冥剑破阵法的事, 白逸玄紧锁眉头道:
“前些天智仁曾与孤说起,事后孤便速速召集铸剑师,可卫国上下竟无一人知晓绝冥剑。”
一语刚落,萝笙不知何故踏进门来,苍白的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欣然开口道:“太子,萝笙终于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