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仁兄走到我面前道:“辛阿,你怎么了?”
我回过神来问:“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见。”
他笑了笑,“四公子已有把柄落在我们手中,料他以后再不敢行事乖张,你不用担心他了。”
我并没有感到轻松,心里有一种直觉,白逸风恐怕没有那么简单,诚然他他已经很不简单了,但我们对他或许还是知之甚少,好在卫玺托人带话,不多日将会回来。
我对智仁兄道:“你查案的时候悠着点啊,可别太拼命,你不像别人有武艺傍身,我保护自己也完全没问题,根本不用你瞎操心,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了,读这么多书当个官不容易。”
智仁兄点点头,“好,我会小心的。”
这时白逸玄走进来,神情有些失落,近侍席瑞也是同样的神情,我心中了然,两人肯定把我家院子翻了个遍,结果却一无所获。
这其实是毫无疑问的,在凡人面前,我对自己的幻术还是相当有信心,他们即使找到萝笙的房间也看不见其人。
白逸玄看了我一眼,郁郁道:“叨扰姑娘,我们该走了。”
智仁兄起身告别,我将他们送走后安心不少,自此也再无人上门拜访,这刚好让我腾出手来照顾萝笙,只是这姑娘的情况实在不太妙,一日中只有约莫两个时辰是醒着的,就算眼睛睁开了,意识也未必完全清醒。
我在床前守了她三日,第四天一早,王婶告诉我太子昨夜薨逝的消息,端药的手不自觉抖了一抖,药碗差点摔碎在地上。
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走进屋,萝笙已经醒了,眼睛定定看着床头的红梅,见我走近便道:“瓶里的两枝梅花,有一枝全落了。”
我愣了一愣,故作轻松道:“肯定是菜豆儿弄坏的,你先喝药,喝完我就重新剪一枝回来。”
我以为这样说她就会安心了,可萝笙好像一点儿受安慰的意思都没有,眼中起了一层水雾,嘴唇动了动,费力地发出声音:
“辛阿,我做了个噩梦,梦里有个人死了,我不知道他是谁,可我好像很舍不得他,醒来心里空落落的,连气都喘不过来。”
我心里一沉,原来挚爱之人去世自己心里是会有感应的,可我怎么向如今的她坦白这一切。
就像太子生前说的,以她的性子绝不会独活,又或者萝笙不愿相信心爱之人已经死了,拖着病恹恹的身体跑到东宫,那结果更惨,除了太子谁都不会原谅刺杀太子的人。
我不知如何接话,只好木讷讷地将手里的药碗递给她,像哄小孩一样耐心哄着:“梦都是假的,先把药吃了,待会儿我陪你到院子里走走,外面的梅花开得很好看。”
萝笙接过药碗,径自将一碗药全喝了,我正要说出完全不相干的话,她含了一包泪道:“你说梦是假的,可我在梦里痛苦的感觉一点儿都不假,我好像很喜欢一个人,可我糊里糊涂把他弄丢了,记不起是谁,也找不回来,他已经死了,我却还在这里。”
泪水连珠子般从眼角滑落,她紧紧握着我的手道:“辛阿,我生了病脑子不好,可你是知道的吧,他怎么样了?”
在她满怀期待的目光下我也只能答:“哪儿有的事?梦就是梦,都是假的。”
说出这样的话我也十分难过,再一次深感自己能力有限,眼睁睁看着她饱受煎熬生不如死,我却拿这样的事情一点办法都没有。
第二场雪降落的时候,宫里发生了大事,逸麟太子薨逝不足一月,九公子白逸玄竟逼宫自立太子,将卫王软禁在昔日生母俪夫人所居住的冷宫里,多年安宁的梁州陡然发生这样的剧变,一时间城里人心惶惶鸡飞狗跳。
宫中太医倒是准时来为萝笙换血放毒,事已至此,想必白逸玄早已了然她的下落,上门要人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我时刻等着新太子派兵抢人,没曾想倒先等来西岭兄,手里抱着流萤箱春光满面,开口便道:
“妹子,好久不见!”
我看了一眼门外候着的随行侍卫,笑着回他:“西岭兄,当了官就是不一样哈。”
西岭兄苦笑:“你别调侃我了,哥哥也有诸多无奈。”
我瞧他确是消瘦了不少,两眼无神显疲态,穿着打扮也不似从前那般随意,便暗暗布了结界才道:“做新太子的心腹,看似风光无限其实很累吧。”
西岭兄一下子紧张起来,环视四周,走到我身边轻声道:“嘘,可不能乱说话。”
我更是肆无忌惮:“哈哈,你怕什么,这可是我家,让别人听不到的本事我还是有的。”
西岭兄如释重负舒了口气,将绿敷的骨灰坛放到桌上,猛灌了杯茶才道:“我怎么忘了你是神人!可有一点为兄还是得提醒你,虽然你知道得多,可也不是全知全能,加之卫玺兄近来也不在家,你一定要小心,好好保护自己。”
我付之一笑:“先别担心我了,看你这样子也不太好过,要不要把你的干儿子叫来玩玩?”
西岭兄先是大喜,随即敛了笑容道:“现在不比从前散漫,要是见了菜豆儿子我就舍不得走了,朝堂尚不稳定,还有一大堆事要处理,我就长话短说吧。辛阿,为兄劝你不要和太子作对,你是斗不过他的。”
我呵了呵:“新太子派你来当说客,让我把萝笙还给他?”
西岭兄神色变得复杂,“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知道你受逸麟太子之托保护她。换做从前,可能九公子不会那么在乎萝笙,你也明白他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可现在不同了,当一个人登上权力巅峰,你猜他还会要什么?他还会悉心考虑别人的感受吗?
最重要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从前不圆满不情愿的东西就会成为新的念念不忘的目标,他对萝笙志在必得,哪怕得到的是一个心如死灰躺在床上昏迷的人。你若硬是与他作对,等他腾出手来就会对付你,到时候可就难了。”
这般滴水不漏的话语很有说服力,我很理解西岭兄一番话的道理,但让我去将就那个冷酷无情的白逸玄,我做不到。
“西岭兄,你说得很对,可我不能将萝笙送到一个不爱他的人手中,那位新太子,太凉薄了。”
西岭兄着急道:“妹子,你怎么还不明白,一个病骨支离意识混沌的人,她心里喜欢谁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要保护自己。
话说回来,萝笙曾为九公子豁出性命,公子心里也未必没有她,世上有理性到近乎无情的人,却没有完全无情的人,从前种种都是无奈。”西岭兄叹了口气,“九公子啊,他也是个可怜人。”
我留意城里的消息,前几天人人皆传,沈家大纨绔沈西岭敲响伸冤鼓,为多年前卫王嫡子逸弘太子的巫蛊之祸翻案。
当时逸弘太子被人告发为巫蛊咒卫王,卫王遂令二公子白逸麟彻查此事,后巫蛊之事得到大量人证物证,王后惠夫人和太子白逸弘相继自杀,包括太子太傅在内的数万人皆因此而死。
本以为巫蛊之祸早已了结,如今又蹿出个沈西岭费尽心思为此翻案,拿出当年逸弘太子交给太傅的血书以证其清白,又揪出陷害太子的元凶——王后嫄夫人,也就是二公子白逸麟和四公子白逸风的生母,如此逸弘太子在内的数万人才得以平冤昭雪,西岭兄终于能为绿敷一家光明正大地建祠堂。
我看了一眼满脸疲惫的西岭兄,着实为他感到心疼。
“西岭兄志不在庙堂,不屑耍弄权术心计,如今却甘愿做白逸玄的左膀右臂为他争江山,其实说到底还是为了绿敷吧。
她的父亲是太子太傅,如果不能将逸弘太子巫蛊之祸的大山翻过来,那太傅一家就永远不可能沉冤昭雪,你为了下这一步大棋,可是将自己的后半辈子都卖给了白逸玄,你有这一番决心,就应该明白我和你一样,都在为自己认定的事坚持。”
西岭兄难得的舒颜笑了笑,“妹子,有知己如你,哥哥此生值得。”
我为他茶杯里添了些水,“有些事想不明白的,这几天突然想通了。逸麟太子贤明持重久享盛名,突然遇刺卫王怎么没多大反应,恰逢西岭兄翻旧案提醒了我。
巫蛊之祸过了这么些年,卫王心中或许早已明白,逸弘太子是遭人诬陷,可卫王不会承认自己犯错,因为国君不能错,他可以原谅自己却并不代表会轻易宽容别人,心里一直对主持查案的二公子白逸麟心怀不满,甚至怀疑此事就是他暗中布局。
卫王年岁渐长,对嫡嗣逸弘太子的愧疚感就越深,相应的,对逸麟太子就越不满,恰好这几年九公子白逸玄展露锋芒才华。
对卫王来说,哪个儿子当储君的性质都一样,身在王家就免不了杀伐,从血海中走出的胜者才是君临天下的霸主,无论是国君还是父亲,都喜欢厉害的人。”
我说完这一番,西岭兄饶有兴致地点点头,“九公子没把你请来做军师真是可惜!”
我打着呵呵:“他有你还不够吗?有西岭兄至少能保江山三十年啊。”
西岭兄看着我正色道:“哥哥还要再叮嘱一句,那位四公子并不简单,他天生就有君山一族独有的通冥之力,很可能不是嫄夫人与王上所生,你千万小心,等他从宫里这堆破事中抽身出来,很可能又要作妖了。”
我吃了一大惊,“他不是卫王的儿子?你们可真厉害,扒了国君的老底。”
西岭兄不置可否,“妹子,萝笙的事你还要再思量思量,好好思量。”
我明白表示:“我会把选择的权利交给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