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萝笙哄去睡觉，一直守在她身边，等她闭上眼睛已是拂晓时分，天一大亮我便跑到街上，问了好些人都不知道太子薨逝的消息，反倒一个个人虎着脸问我：“你从哪里听说这消息，你可知造太子的谣是重罪！”
我只好作出一副痴呆样，流着憨憨口水道：“你别当真，我小时候害过大病的，脑子不好。”
我赶到东宫附近，逮着一个正直模样的男人问：“今天东宫一切正常吧。”
他上下打量我，奇了问：“你是谁，问东宫的事干嘛？”
我道：“我是梁州城里卖八卦杂志的小贩。”
那人露出正直的笑容：“敢八卦东宫太子，勇气可嘉，姑娘跟我走一趟。”
“不想走。”我转身就跑。
他一把将我捞住，“那就可就由不得你了。”
“青天白日你凭什么抓我？”
我被他架着拖走，气得实在难受，咬了他胳膊一口。
路人见一姑娘被莽汉架着走，纷纷指责这汉子家暴可耻，然而他们的好意让我更加生气，这么丑陋粗暴的人怎可能是我的夫君？
实在太生气！我又狠狠咬了他一口。
那汉子吃痛却并未放开我，用十分正直的语气回道：“司寇府的人查案，闲杂人等回避。”
乖乖，司寇可不就是九公子白逸玄，我竟要被拖到他那去。
白逸玄见到我之后的第一句话便是：“你知道萝笙在哪里吧。”
我一脸懵逼，指着抓我来的汉子问：“这是你的探子？”
白逸玄不予回答，更急切地发问：“萝笙在你家里？”
我甩甩袖子，“没有啊。原来你这么关心她？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应该将她拱手让人嘛。”
白逸玄挑眉盯着我，那双鹰隼般的眼瞳直勾勾地落于我身上，仿佛看穿我早已将一切都看穿的事实。
良久，他才移了视线道：“也罢，辛阿姑娘是神人。既然姑娘有如此了不得的能耐，何不助我完成一番事业？逸玄虽心智愚钝但最知感恩，若姑娘肯……”
我摆摆手：“我没那么厉害，你说的我也没什么兴趣，现在可以走了吗？”
白逸玄打量我一眼，缓和些语气道：“姑娘素与萝笙交好，你只为她打抱不平，却不知我也有我的无奈。生而为人最大的悲剧，或许不是一无所成，而是发现自己成为了曾经最厌弃的那种人。”
白逸玄走近几步接着道：“不过，这就是人生嘛，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偏不倚，辛阿姑娘，你能吗？”
此番发问着实让我心惊，总结自己做的错事不算太多，唯独在绿敷的事上说不清楚是否作了孽，虽然卫玺时常拿命运来宽慰我，但我深知自己根本跳不出作孽的圈子。
白逸玄咳了一声，“辛阿姑娘，我们走吧。”
我如梦中惊醒：“去哪儿？”
“送你回家，你不是说萝笙不在你那吗？那我送你回去总可以吧。”
我们一道坐在马车里，白逸玄一脸严肃正直，始终保持正襟危坐的姿势，我在旁边歪也歪不得，躺也躺不得，问几句话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感觉他像根油盐不进的木头，让人无法亲近，怪不得不招女孩子喜欢。
走了一会儿，马车刚进巷子，远远就看见萝笙无精打采坐在门口石阶上。待车子走近我向门口招手，她红肿的眼中立刻有了神采，奔过来问我：“怎么样，太子没事吧。”
我只好答：“宫中没有传出太子的消息，他应该无大碍。”
萝笙如释重负地露出一丝笑容，下一刻却因白逸玄的出现迅速变了脸色，“九公子，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你回家。”
难得白逸玄柔声细语说话，我都感到十分震惊了，萝笙却没有丝毫动容，白逸玄又接着道：“心口的伤偏了三寸，对你来说，一刀毙命根本不是难事，你果然还是舍不得杀他。”
明明是不满的话，白逸玄说出来却没有一丝责备的语气，反倒透着一种醋意萌发的酸劲，我正暗暗猜想接下来的局势，白逸风对我道：“外面风大，辛阿姑娘还是先进屋吧。”
我看萝笙根本不愿跟他走，便道：“我不冷，真的。”
白逸玄见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又碍于萝笙在跟前不好发话。
“既然已经到我家门口了，站在这里说话多不好，九公子不妨进去坐坐喝杯茶。”
白逸玄冷淡道：“不必了，我马上接萝笙回去。”
萝笙的反应也很冷淡：“九公子，我不会跟你回去，你不是说只要我完成这件事，无论成功与否都会放我走吗？”
闻言，白逸玄像霜打的茄子，怔在那里一脸沮丧，缓了一会儿才道：“原来你一早就做着这样的打算，你根本不会对他下杀手，只是想从我这里逃离罢了，你就这么讨厌我？”
萝笙顿了顿，“你不也早做着打算？毫无留恋地将我抛开，又利用我的仇恨除掉他。”
这样的话让白逸玄很是忿然，他神色郁郁，拧着眉道：“即便他没有死，可你再也回不到他身边了，险些要了自己命的人，你以为他会毫无芥蒂吗？”
萝笙则十分镇定：“那是我的事，九公子。”
如此坦然的回答反倒让白逸玄有些害怕，也许在这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曾经为自己可以豁出性命的人，她的心早已无可挽回。
“我走了，下次再见我们就只是路人。”
萝笙的背影渐行渐远，在我转身欲进门的时候，恍惚听见身后有人道了一句：“那匕首，刀刃上有毒。”
萝笙走后几天，梁州落了第一场雪。
菜豆儿在院子里捉麻雀，我剪了一枝梅花，正预备插在雪人头上，听见门口传来悠悠的声音：“辛阿姑娘真是好兴致啊。”
我循声望去，竟是太子大驾光临，扔了手里的梅花过去打招呼：“太子好哇，请问您来……”
太子露出平易近人的笑容道：“孤今日来，有一事相求。”
一语刚落，几个侍卫抬着一副担架进门，他看了一眼担架上昏睡的人，柔声道：“孤知你生性善良，又素与萝笙交好，她最后的日子，孤能否拜托你？”
我道：“当然可以，快把她抬进来。”
我将萝笙安置在原来自己的床榻上，加了两床棉被，又生起火盆，待一切妥当坐定下来，看见萝笙面如土色憔悴不堪，与前几天相比大显病症，我忍不住道：“几日没见，怎么就病成这样了？”
太子忧思重重：“太医说毒入骨髓，一日不如一日，但若心境平和则可多缓两月。”
“既然时日无多，你们更应该抓紧时间陪伴对方啊，怎么舍得把她送到我这里？”
太子眼神微变，定定地看着她，用极轻的声音道：“我可能要走在她前面了，狼毒攻心，大限将至，她若是眼睁睁看着我死去，以她的性子绝不会独活。我死后，请姑娘千万瞒着她，能瞒一日是一日。”
我这才注意到太子今日与往常大有不同，身着素服长衫，一改平日万人之上的华贵风，虽极力隐藏身体孱弱，但气弱声嘶，脸色也愈加苍白，连偶尔习惯性的一抹笑容也挂不住。
“她还不知道匕首上有毒吧，你打算瞒她一辈子？”
他笑了一声，咳嗽半天才缓缓道：“我给了她机会报仇，可她杀我的时候却没有正穿心脏，刀偏三寸的情意足够让我欣慰。跨过这一步，没有隔阂的日子都算捡到的，我从未奢望这辈子，我们之间的家仇国恨还能够放下。”
如此暖人话语，可惜她已不能回应，只盼有来世，他们情投意合白头到老，可这今生最后的日子，于他二人来说都是劫难。
“太子想过事后能瞒她多久吗？她要是拼命找你怎么办？”
“毒入骨髓，人会更加嗜睡健忘，她会忘掉之前的一切，包括孤。”
“若是终归想起你……”
太子顿了顿，倏而扬起一抹笑容道：“如果真有她还能记起我的那天，就说我在一个有翠鸟的岛上。孤为辛阿姑娘备了些银两，太医每隔一日便会上门为她诊治，今后的日子拜托，拜托。”
我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无妨无妨，言重了。”
太子轻声道：“叨扰已久，孤该走了。”说完便俯下身来，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吻。
“我先走一步，萝笙，你一定要慢些来……”
目送太子出门上车，萧索的背影仿佛让人看见了命运，嘚嘚的马蹄声混入萧索寒风中，马车渐行渐远，融入皑皑的雪景，我回头剪了两枝开得最盛的红梅，插到萝笙床头的瓷瓶里。
菜豆儿一直伏在她身边睡觉，王婶送药汤过来，我们费了好大劲才将药汤给她生灌下去，王婶面露愁色道：“这孩子连吞咽的反应都没有，怕是不大中用了。”
即便是已经病入膏肓，太子却仍将她的命看得极重，我从未见过谁爱一个人爱得这么深情，体贴得让人感动。
普通人用情至此往往会传为一段佳话，可身为东宫之主的太子，眼里不能只有一个人，更要容得天下，而他很任性的，甘愿为一个人放弃整个天下。
卫国王室的公子们，除了九公子白逸玄，其他人好像都不怎么热衷权势，偏偏喜欢的得不到，得到的不是最喜欢，命运就是这么爱捉弄人。
我在萝笙床边坐了半个时辰，王婶匆忙跑进来道：“辛阿姑娘，九公子和沈公子来了，他们不会是来要人的吧？”
我站起身道：“来得有点儿快啊，婶子别怕，卫玺不在还有我呢。”
出门迎白逸玄和智仁兄上堂厅喝茶，茶还没喝一口，白逸玄便直截了当问我：“辛阿姑娘，萝笙是否在你家？”
我爽快地回：“没有啊，怎么这么问？”
白逸玄一脸吃瘪的表情，他耳目众多，肯定知道太子将萝笙送到我家里，只没料到我这么赖皮，撒起慌来脸不红心不跳，智仁兄忙打起呵呵：“公子心里记挂，抽空赶过来。”
我喝了口茶道：“哦，是这样，真是冒犯了。”
此刻白逸玄应该已经明白，从我这里根本问不出话来，但他却仍执拗地捧起茶杯不走，添了一道水后，借着赏梅的由头径自出门，智仁兄神采奕奕对我道：
“辛阿，我们已经查清四公子底细了，百鬼夜行确是由他驱使，能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全是因为修炼了《炼冥录》，驭物、炼物均不在话下，只是如今尚不清楚他的目的是什么，我们也没有切实的证据证明……”
智仁兄说的话像是直接从耳边绕过了，我完全听不进去，脑子里空空荡荡，只记得那个阴森的月夜，鬼怪皆数从我面前走过，有个人用极其轻柔的声音对我说：“小声点，否则鬼魅听见了会返回来。”
我满怀感激以为是他救了我，到头来却惊悚地发现，他才是那晚最大的“鬼”，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身着红衣的绝世美男子，不是谪仙人。